别人的乡愁：莼鲈和梅花

秋来，我在江南。

这是我曾经的远方，如今，故乡比远方更远。

闲来无事，一个人漫游在这个陌生的城市。粉墙黛瓦，苔绿阶深，小巷曲曲弯弯，跟这个下午的时光一样悠长，仿佛没有尽头。

悄无声息，故乡就到了心上。果然是流光最惊羁旅呵，时节变换之际，最易滋生的就是乡愁。

不禁遥想两千年前洛阳的秋天，异乡人张翰大概也有同样的思绪吧。张翰，字季鹰，西晋人，他自吴郡北漂洛阳。秋风起时，洛阳城里满城黄叶飞舞，季鹰想起家乡的吴江秋色，莼菜正鲜、鲈鱼正美，深深觉得不能辜负了家乡的美味，便留下了一封辞职信归乡了。他的说走就走，要回便回的洒脱与决绝，引得后世多少文人的艳羡和追问。连辛弃疾也写过“休说鲈鱼堪脍，尽西风，季鹰归未？”

唐代诗人王维游历在外，也曾写过:“君自故乡来，应知故乡事，来日绮窗前，寒梅著花未？“离家千里，游子思归未计，偶遇故人前来，千千万万的乡愁一时竟无从说起。凝噎之余，只能问一声，我窗前的那一树寒梅，如今开花了吗。

纯鲈和梅花，这是张翰和王维的乡愁。是他们的朝思暮想，他们的心心念念，也是他们思念故乡的最深处的坐标。

乡愁何处？我问我自己。是家人亲切的笑脸？是好友动听的声音？是餐桌的美食？还是清冽的汾酒？是上班沿途热烈盛放的月季？还是院子里那几只觅食的小橘？是沉郁的太山？还是悠悠的汾水？是春日清晨，乍然绽放的桃红杏白的无声惊艳？还是夏天薄暮，长空里那一群苍鹭的展翅低徊？是秋季崛围红叶上的凝结的落日余晖，还是冬来晋阳城里的皑皑大雪纷飞？

我无法回答，我的乡愁没有中心没有坐标。它是巨大的，铺天盖地来势浩荡；又是细微的，它历历在目纤毫必现。它是如此的抽象，又是如此的具体，这一切的一切，都是岁月流过的印记，是生活留下的典故和秘密，是我在故乡里每一处走过的每一步脚印，是我今生今世来过和爱过的证据。它是苍穹朗照的茫茫月光，清辉遍地，无所在又无所不在，我无法抉择，无法取舍，更无法标记。

季鹰归未？

乡愁的月光下，时间无垠的旷野里，我仿佛看见一个身影，正在朝着故乡的方向日夜兼程，眉宇落寞、衣带如风，那是张季鹰吗？那是王维吗？

那，不是我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