搜索
老五的头像

老五

网站用户

小说
202310/13
分享

大黄

大黄,一听这名字,在一般人的认知里大概率是一条狗。毫无悬念,在这里它就是一条大黄狗。我也是一般人里面的一般人,就只能给它取了这个太大众化的名号。当然,也有那不信邪的,二哥当年就嘴欠,管隔壁家刚从体校放学回家的黄老二叫过一回“大黄”,结果被黄老二捡块板砖追了好几条街。看来,这“大黄”的名号也是不能随便乱安的,究竟具备一定的严格属性。

头一回见大黄时,它正被惠州一家隔壁的果场主人小赖放置的大铁夹控住,左前爪皮开肉绽地鲜血直流。经此酷刑,对任何靠近它的陌生人都是一张血盆大口,嗷嗷疯咬之势态,异常的嚣张跋扈!住在农场的老娘、老爹和大哥一点办法也没有,只能打电话把我从深圳传了过来。我这也是头一回见这阵势,看着大黄那满口钢锥子似的大钢牙,自然也不敢轻举妄动。这样僵持了几分钟后,看看觉得这畜牲实在是太可怜了,我再不为它做些什么的话,这左前爪子怕是真要废了不可!物类虽不同,但这皮肉可是相通的:可疼着呢!我转身接过老爹手里的砍柴刀,从旁边的荔枝树上砍下一只长长的树杈子,轻声安抚着趴在地上乱抖的畜牲以分散它的注意力,趁它大口喘着粗气的时候快速地用树杈子叉住它的脖子按低在地上。老爹和大哥也赶紧过来,分别将它的前后四脚和整个身板子控住了。大黄立马安分了,侧躺于地的肚皮快速地起伏着,鼻孔只管大张着进出粗气。

你这畜牲!我是来搭救你的,别不识好歹啊!

听话!乖一点,你兴许还能少受点罪呢,知道不?!

我一边恩威并施,一边交代老娘从车尾箱里找出一卷透明胶布来,快速地将它的大嘴筒子缠了个结结实实!毕竟是个初次见面的畜牲,如果它真趁我不注意的时候给我叨上一口,那可真是够我受的了!还好,这畜牲好像真听懂了我的话,也许它自己大体能感觉出我们跟那放置大铁夹子的恶人不是一路货色,竟然全身放松了下来,不再做任何无谓的抵抗,听任我的摆布。

也有可能是它刚才舍命的闹腾,这会儿实在是太累了的缘故,这个就不用去深究了,得赶紧将它左前爪子上的铁夹子撬开。稍微一用力,大黄就浑身发抖。铁夹子夹的太紧,又咬的太深,光凭我们这几双空手怕是奈何不了的。大哥建议将这畜牲弄回农场屋子里再想办法。老爹毕竟领教过大黄刚才的凶相,实在是不能完全对它放心:用树杈杆子顺肚皮从大黄被绑紧的前后四条腿之间直穿了过去,再用麻绳又缠了几轮,连同左爪子上的大铁夹子都一起固定好了,同大哥一前一后抬起大黄往农场屋子方向走。我牵了老娘的手在后面跟着,一行队伍浩浩荡荡穿行在荔枝林里,班师回朝!老娘一路抱怨隔壁果场小赖的恶行:

可怜呢!这畜牲只是不会说人话,它得多疼啊!

不应该的、不应该的!它跟人一样,只是不会说话罢了!

人怎么能这样呢?唉!

说着,眼内竟有了泪花......

抬回农场,在以前用来拦猪的偏屋里将大黄轻轻放到地上,老娘早调好了一碗盐水在边上候着。这回才看清了这大铁夹子的机关,我两脚各踩一边,用尽全力将两排铁牙分开一条缝隙,迅速将柴刀把填进去挡住,慢慢地将大黄露出白骨的左前爪子抽了出来。大黄的身子随之抖动了一下,抬起头来看了我一眼,喉咙里低沉地“嗯哼”两声,将头歪向地面,便不再看我,任由我用布条子沾盐水擦了几遍左爪子上不再流血的大口子。老娘也走了过来轻柔地摸了摸大黄的头:

听话,这回应该没事了,你好好养着吧!

以后可要注意了,可不能再乱跑了!

这回疼过了,就要长记性!注意点坏人!

老娘从柴草垛子后面找出一根旧皮带,交代我做成了一个项圈,然后从工具箱里翻出一条铁链与项圈连在一起套在大黄的脖子上,靠墙拴在窗栏格子上。这些准备工作完成后就开始将大黄的四脚全部松绑,连嘴筒子上的胶布条也全部摘除下来,扔得远远的。这畜牲这回算是放下了全部的戒心:它慢慢地从地上翻身起来,抬起左前爪,用其余三只脚一瘸一拐地在窗根底下试着走了几步。然后蹲下来用大舌头舔舐着左爪子上的伤口,一遍一遍的,非常认真的样子。大哥从外面用铁盆装了满满一大盆子水过来,推移到大黄的脚边,它没做任何的迟疑,伏下身子用它那大长舌头一会儿的功夫就将一大盆子水舔了个精光!

这是真渴了!是真渴了!刚才叫了那么久,凶的很哦!

大哥将水盆子收了,对大黄笑了笑,用湖南方言说了一句:

救死扶伤,实行革命的人道主义!

我这只在公司点了卯就被老娘传了过来,还要赶回去继续上班,就先开车回了深圳。经此一遭,似乎又多了一层牵挂了,晚上打电话给老爹,说是大黄并没有吃东西,只是喝了很多水。后来老娘在电话里说,可能是那畜牲受了痛,又换了新的环境的缘故,叫我不用过于担心了。

也不知道它在原先的主家里是个什么样的待遇?

还是我们农场这边的生活质量差着档次?

亦或是我们今天的强制措施严重侵犯了大黄的“人权”?这又是项圈又是铁链的,可能不是“非法限制人身自由”那么简单了,这已经明显划入“非法拘禁”的刑律了!这不麻烦了么?罪过大了去了!这是以“绝食”向我们发出无声的严重警告或者抗议啊!

如此一分析,我竟然后背发凉,有点要失眠的样子了!

心心念念,不知所措地捱到星期六一大早,我开车就回到惠州的农场。停稳车后直奔小偏屋:这混蛋竟然从里面踮着三只脚,背着一根大铁链子走了出来,一脸茫然地朝我这边扫了扫,对我一副爱搭不理的德行!

大黄,大黄!你的脚好些了吗?

吃饭了吗?

你一定要多吃饭哈!

已经见识过它上次被夹时呲牙咧嘴的混样了,我还是不敢贸然靠它太近。尽量精准目测那根栓住他脖子的铁链子有效半径行程后,才敢斗胆跟它扯几句闲篇!它趴在屋外的窗根下,伸出大舌头继续不时地舔舐它左爪子的伤口,还是一副很认真仔细的样子。久了也会前爪撑在地上,尽量将身子抻长了,伸出一个长长的懒腰。完了再收回身子,抬头仰天打出几个大哈欠。有时候也顺便带出一两声长啸,自己仿佛很满足的样子,重新趴回窗根底下,将那一身黑黄相间的水貂皮袄子舔舐得顺顺溜溜,一尘不染!

这么高大威武的身形与体架子,我老怀疑它是不是狼狗的后代?大哥非常肯定地告诉我:这就是条乡间普通的土狗子,只是骨架比较粗大而已。在我回深圳上班后的第二天上午它就开始恢复吃东西了,只是食量大的出奇,相当于一个成年劳动力的饭量支出,勤俭持家小日子过惯了的老爹对此颇有怨言。大哥每天去菜市场时就会收集些菜贩子们扔掉的鸡肠鱼肠,和巴些人吃剩下鸡骨鱼刺还有米饭什么的,每天都给大黄脚边的大食盆子里倒下去三大碗。大黄却也是性情中人,毫不客气与推辞,基本上是每天都照单全收!在大哥这每天丰富的蛋白质与全量钙磷脂的稳定供给下,还不到一个月的功夫,大黄的左脚伤痕不但完全消退了,还在原先夹伤处长出一层新的厚皮肉来,这是连老娘都始料未及的!

大黄同志在这衣食无忧的小日子里不知不觉中待了半年后,惠州农场的其他两位股东大爷沧海和大庆都没有空余时间过来管理,我这个独立股东也就没了先前的热情,再加上父母年龄也大了,回深圳还是比较明智的选项!股东清算会议开完后,我只要了大黄。但深圳的房子太小,小区里基本没见过什么大型犬,在电话里跟物业主任求了四十多分钟也不能答应。后来想起了在惠东开鞋料厂的强哥,算是勉强答应可以暂存一段时间。摸了摸大黄的巨头,将它脖子上的铁链扣松开了:

大黄,对不住了!我们要回深圳了,不能继续照顾你了!

你还是回去你原先的主人家吧!

重获自由的大黄,箭一样的射向对面的山坳里,一会儿便不见了踪影。

嗐!我也就是咸吃萝卜淡操心!

人家原本就是生活在这附近的原住民;原本就是条不会说人话的畜牲;原本只是被你从铁夹子里救出来,陪了你几个月时间而已.....

算了,畜牲,毕竟是畜牲!何必末了还要来个依依不舍的情景剧呢?真是多此一举!

这样也好,就此别过吧!

再见了,大黄。

我把老娘帮进了副驾驶,坐稳后给她扣上安全带,再把老爹和大哥都在后排坐好后就启动车子向深圳出发了。

那不是大黄么?!

刚开出农场对外的小道,外面机耕道上远远站着一尊熟悉的、黑黄的高大身影!

对!是大黄!

大哥在后排按下车窗玻璃,将头伸了出去,这回是看准了。

你看、你看,就是这畜牲!它怎么跑到这里来等着呢?

我将车子在机耕道中间停好,下去摸了摸它的头:你真要跟我们一起走吗?

大黄用身子紧挨着我的右脚用力来回蹭,欢快地摇摆着它那条漂亮的大尾巴。正说着,老娘将副驾驶的车门推开了,大黄一跃就跳了进来,趴在老娘的脚边,一动不动。

你看看,这畜牲灵通着呢!只是不会说人话罢了。

老娘拍了拍大黄的头:那你坐好了,不能乱动了哦!

我继续往外开动车子,那就只能暂时送去惠东强哥的鞋厂再想办法了。很快,车子到了强哥的鞋厂,他早在厂区角落的几颗竹子下安排出一只废木箱子,旁边摆了两只不锈钢盆子。明显看得出来,强哥以前应该也是养过狗的。我重新给大黄扣上铁链子,拴在竹子杆上。这时才发现:刚才的一路狂奔,它吐了老娘一鞋子都是污物。我赶紧要了条湿毛巾给老娘的鞋子擦干净。

呵!这狗真壮啊!它不咬人吧?强嫂过来见到大黄高大的身形,着实吓了一大跳!

你就放心吧!这狗可乖着呢,不咬人,只是看着凶。

你只要给它准备三顿餐食和水就可以了。

那就麻烦你们了,谢谢哦!

简单地交代下,我们就开车准备返回深圳。后视镜里,大黄将整个身子立了起来狂叫,扯得那根竹子一阵乱摇!老娘回头看了看,有些不忍了:

你看看是吧?这畜牲只是不会说人话,真的灵通着呢!

不行,还是带回深圳吧!

老爹赶紧拦住了老娘的话头:这么大的狗!深圳小区不给养啊,还是不要折腾人了。

接下来一路回深圳,我们大家都不愿意再说什么。

果然不出所料,才过了三天后,强嫂的电话就追了过来。说是大狗太闹腾了,整晚整晚的狂叫,厂里的员工都休息不好,也没人胆敢去竹子上将它解下来,或者放出去走动走动。没办法,我只能放下手头的工作,再次开车返回惠东鞋厂。车子刚到厂门口,大黄大概早听出来是我的车子回来了,老远就将整个身子立了起来,对着大门口一顿狂喊,把个竹叶抖落一地。

大黄!消停点、消停点!怎么这么不听话呢?

说了过几天来看你,这么不懂事么?

大黄似乎听懂了我说的话,立马真就不叫了!趴在地上一个劲地摇着尾巴,喉咙里一阵阵“哼哼”地低吟着。我快步走过去,将它脖子上的铁链松了扣,没了束缚的大黄,又如脱缰的野马一样飞了出去,满厂区狂奔起来。跑了几圈后,又跑回到我身边,这回是立起身子,将前爪搭在我的身上,伸出大舌头往我脸上一通乱舔,高兴像一个顽皮的孩子!身旁的强嫂看得哈哈大笑:

哎呀呀!看这是有多想你啊!赶快带回去吧!

强哥也在一旁帮腔:这狗子是通灵性的,认人。不熟的人靠近可凶了,我们的员工都有点怕它呢,还是你带着回去好些。

既然是这样,我也不好再说什么了,把后备箱打开,用强嫂的一块破窗帘布铺在里面,对还在墙根抬腿撒尿的大黄喊了一句:大黄,走!跟我一起回深圳了!大黄又闻声箭一样的奔了过来,一下跃上后备厢,两只前爪乖乖地搭在后排座靠枕上,真像个淘气的孩子!把强哥强嫂两口子又逗得哈哈大笑。

这回,路上先联系好了坂田修理厂的小王。电话里给小王简单介绍了一下大黄的大概情况,小王倒是满心欢喜地答应了下来。车子一到修理厂门口,小王就迎了上来。我抠开后备厢,大黄又在刚铺的破窗帘布上吐了一地。这一路上,几十公里的高速也是难为大黄了!将拴住大黄的铁链子交到小王手上,大黄这回却是很乖巧地跟着小王进去了,只是一步一回头地看了我好几眼。我竟也有些不落忍了,走过去摸摸它的大脑袋:

听话啊!要在小王这里乖乖听话!

小王会照顾好你的,我过几天再来看你。说完就开车出去洗车了。

我这一回来忙起来竟然两个星期也没空去小王的修理厂看大黄,期间打过几次电话跟小王了解大黄的近况。小王却对大黄的表现大加赞赏!说是这大狗太听话了,早就不用拴铁链子了。白天就趴在地槽边看小王修车,晚上就躺在废面包车里的沙发椅上睡觉。屎尿都是自己拉在马路对面工地的沙堆里。小王从来没有遇到过如此听人话的好狗狗,经常去对面工地食堂讨要些鸡腿、猪脚什么的奖励下大黄!如此一说,我也感到非常的欣慰,并将小王的话又转述给老娘听,老娘也非常地开心!希望我能抽空把大黄带回家里来看看,说是怪想它的。

因为手头的事情太多,又不知不觉地拖了一个多星期。等我抽空赶到小王的修理厂时,只在汽车配件货架子上看到了那副熟悉的铁链子,修理厂里并没有大黄的身影,以为它又跟着小王出去修车了。在厂里久等都没有回来,就给小王打了个电话。电话里,小王一声叹息,情绪明显异常低落,说是大黄前天就不见了,他正在派出所里查监控呢!

我听了心里不由地一紧,竟莫名地显出些许沉重来!一直在修理厂等到晚上八点,小王才骑着电动车无精打采地从派出所回来了。他将电动车往墙边一靠就倒进沙发里,一个劲地埋怨自己的疏忽大意。躺了好久才用沙哑的声音慢慢跟我说了起来:说是对面十字路口的监控里,记录了前天一辆外地牌照的大货车将大黄撞倒了,司机下车查看了一下,见周围也没人出面干涉,就把倒地的大黄抱起来放进驾驶室里开走了......

小王艰难地从沙发里直起沉重的身子,死盯着货架子下被舔得发光的食盆子,不再说一句话。

唉!究竟谁也没有想到会是这样一个的结果。我也只能安慰小王几句,起身将货架上的铁链子取下来,放进后备厢最里面的隔板下面,深深地盖了进去......

开车回家的路上,我一直不停地在想着:

但愿大黄这次又会遇上一个爱狗的好司机,抱上车后只是送去了一家他熟悉的宠物医院;大黄得到了医生的妙手医治,或者它被成功医治好后,被好心的司机大哥带回了老家,开始了更加衣食无忧的生活.....

大黄,好好的吧!

好好的吧!

我也说几句0条评论
请先登录才能发表评论! [登录] [我要成为会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