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水翻滚在天上染黑了云,雷电在云层中低沉又疯狂的吼叫,风呼啸过的战鼓唤醒雨的野性,满山的普洱在雷雨的笼罩中不停地呻吟,在雨中,我看到一位老农在小河中抱着一块木头……
暑假时,我和父母赌气,报了驻村学习的名额。匆匆离开大西北,走进了云南的乡村。只留给他们一句话:“爸、妈,我走了,勿念。”
刚下过雨,道路非常泥泞,车子每走几米都要颠簸几下,雨水混着泥沙聚积在泥坑中,路旁的叶子还在滴着水滴,溅起地上的泥水撒落在车身,又顺着车身不停地往下流。坐在车里的我,看着车身玻璃布满流动的泥水,我后悔又不后悔。
后悔的是这里环境如此之差,简直像是原始森林,和课本上的亚热带风景截然不同,一点儿都不像一个村庄。但让我不后悔的是,终于可以远离那烦人的唠叨和永远做不完的习题,也不用成天把自己锁在屋子里。
淌过水坑,我站在一户人家门前,住户是要教我农活的农民。这座屋子不算高,也不算大,护院的只有那两个极为可怜的窄木门,门上全是黑印,看看已是久经岁月的洗礼。敲了几下,没反应,门上没锁,我便推开咯吱的门走入院中。没想到院子里的环境比门外看到的更差:破旧的房屋,简易的柴炉,随处摆放的木柴,凌乱的农具。我抱着最后一丝希望又推开老旧的屋门,彻底失去希望。地面覆盖了一层泥垢,破碎的玻璃窗,陈旧的床和沙发,还有那凌乱的衣服,电灯被涌进来的风,吹得摇摇欲坠,在屋梁上晃荡,第一印象就是一个字:差!
我不敢也不愿再往前走一步,直到门外传来脚步声,我转头望去,是一个五十多岁的中年人,脸上布满如沟壑般的皱纹,皮肤黝黑,胳膊上布满那农村人特有的斑点,手上还沾着些许泥土。戴着一顶草帽,全身冒着汗珠,我也搞不明白这么阴的天,还会出汗?只觉得是泥珠,肮脏至极。他放下草帽和锄头,热情地说。“你就是那个西北来的小娃娃吧!”男人很豪放:“你说在那边待的不好吗?来这儿受这苦干吗?”因为房子的事,我对眼前这个老农并没有好感,只是敷衍一句,“来向你学习的。”
但一想到要在这儿住上十天半个月甚至更久,心里五味杂陈,无比反感,但又不好说出来。他用沾土的手从盒子里掏出几片叶子,顺便从一旁兑了一杯水,朝我说:“来尝尝,这是我们这儿特有的普洱。”我心里暗暗恼怒,“太脏了。”碍于面子,抿了几口:“苦!完全没有一点儿甜味,这不是叶子吗?太苦了!”他也只是微微一笑:“习惯就好。”我对他更加反感了!
他说他姓赵,让我叫他老赵。这房子是临时住的,主要是离茶园近,干活方便,所以破烂点,但安全没问题。
一连好几天,他干农活都不叫我,我对他反感只增不减,终于在一天早上,他又对我说:“小伙子,回去吧,这不是你该待的地方”我抑制不住,终于大声吼道:“我是来学习的,来锻炼的,你赶我走,我就不走!”他也默不作声,靠在门框上不说话。
云南的天说变就变,午觉睡起来,不知是雨声还是雷声,烦的人心闷,心慌,心疼!只是眨眼间,雨就笼罩了整个山,越下越大,山坡上的水,像无数条泥蛇,东躲西藏地顺坡冲下。
老赵像是想起什么似的,来不及披上雨衣,带着锤子和绳子冲出院门。我也跟了上去,穿过一棵又一棵茶树,踩着一块又一块石头,溅起一洼又一洼泥水,跌跌撞撞来到了一条小河。河水还在不断上涨,有几块大木头组成一道屏障,但河水也在慢慢浸浊木头,像是要冲出来,对山脚下的普耳茶树进行扫荡,将它们全吞入口中。
老赵让我待在安全区域,他自己二话没说,就跳进河里。湍急的河水夹着碎泥块搞得老赵满头满脸都是,可他根本没有时间去擦。老赵用绳子绑紧了木头的一端,艰难地掏出锤子和钉子,在木与木的交界处钉几下。可另一侧的木头突然断裂。
我实在看不下去,就跑过去给老赵帮忙。老赵对我喊道:“小李,你待在安全区那儿,千万别动,把那根木头扔过来,我要去河底加固底座。”我也顾不了那么多,急忙把木头扔给他。
他抱着这根细长的圆本棒,却在水的阻力下艰难地潜入了水下。我就这样在岸边焦急地等着,耳边只剩下了雨声,风声,水声。
10秒,20秒,40秒,一分钟,两分钟……我像是想起什么,撕心裂肺地喊着:“老赵!老赵……!”
没有人回应,水中也没有动静。只有汹涌的河水,卷着断的树枝,烂的树叶,败的树根,还有一切生机走向寂灭。我绝望地坐在泥水地上,顾不得脏水浸湿我的衣裤,只求水面上有动静,哪怕一丝丝也好!
“在呢!在呢!”在近乎绝望时,水面冒出来一块泥,不对,是慢慢冒出来一个人的头。“老赵!老赵!”我激动地大喊:“你可把我吓死啦!”他似乎已经精疲力尽,再也经受不住水流的冲击。他微微地说:“没事!弄好了,来,扶下我。”我赶忙将他拉上岸,扶他回到家中。
“你说你这老头,还那么不顾命干吗?”我不停地埋怨数落。老赵说,“我的命不重要啊,但那普洱可是全村人的命啊!一旦被水冲了,损失就大了。”
他又给我倒了一杯普洱,此时,我看这茶水色泽红润,喝着入口虽苦,但回味极甜。这大概就是老赵说的“喝惯了吧!”
这时我看老赵,满是英雄模样。身上不脏了,手上的泥土也格外可爱。
老赵说:“对了小李,你挺勇敢的,刚才不是你帮忙,我一个人还真弄不好,谢谢你小李。”我不好意思地说:“不不!老赵,不,赵叔,你,够我学习一辈子!”
后面几天,赵叔每天带着我,手把手教我采茶、炒茶、晒茶,除草,施肥……。赵叔讲起茶来,也是娓娓道来,头头是道。
赵叔偶尔也说:“小李呀,农村生活苦,也没什么前途的。你要好好学习,上大学才会有出息。”
“那不一定,谁说种茶就不能致富啊!”“咱们云南,几千年的制茶工艺,如果再加上现代化技术,茶的质量会更好,人们生活会更高。”
“我知道。”赵叔边说边拿起一个相框:“这是我儿子,便是吃了没读书的亏。”“我知道种茶辛苦,也能致富,但走出大山的唯一路径只有读书。”“你是读书人,大道理我也不讲。”“你们好好学习,人们的温饱有我们农民,但,祖国的建设需要你们啊!”
我望着这既熟悉又陌生的老赵,不,赵叔,久久说不出话来。
时间很快,一晃15天就过去了。那天,阳光升上天空,熨出五彩祥云,我望着这个家,沿着来时泥泞,走时平坦的路,依依不舍地走出了大山。
后来,一到放假,我就去看赵叔,喝赵叔采的普洱茶。赵叔虽然渐渐变老,人却越发精神。现在,我时常还会做梦,梦见我又回到了这个小山村,看到了那个淳朴善良的人。
在我的记忆中,一直有那么个人,让我在小小的山村,苦涩的普洱茶中,品出无比的清甜,也让我心中一直有着这样一句话:“农民是伟大的,农民的苦,远大于学习的苦。农民的贡献,是无私的贡献。”
云南的太阳升起了,我心中的太阳也升起了!
指导老师:刘晓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