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钱雪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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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011/0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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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南江北旧家乡——卡布兰诺吊桥

江南江北旧家乡——卡布兰诺吊桥

站在卡布兰诺吊桥上,湿云不动,想到的不是南浦清江万里桥,而是梁实秋的那句“味至浓时即家乡”。

吃食得故乡味易,众口难调不假,色香味几分相类总不难,再逢上少小离家的异乡人,总很容易就令游子倾心。风景却难,即便像个十足十,也易被天气、心情所左右。

回忆里奉的是无像而像,的确有逢著意中人的难得。

全靠天时地利人和来撑。

然而这脚下的万顷空翠和摇坠感太实体化了,有家近旗亭酒易酤的可亲可近,连商业化气氛也是看熟了的,完全不隔阂。

列治文的天常给山火熏着,天也给燎旧了,时长泛着黄。

而况工厂的泥塑长囱也不少,又粗又胖墩墩一节,是矮山妖的大烟斗,胡乱给丢了,火星子还没写歇,大漠孤烟似的,一蓬蓬卷得老远。

故此列治文的天,总脱不了蒙蒙的烟灰色,天又低。

人走在街上,雾重烟轻,障住了人,像顶着巨人吐得烟圈,淡的,然而实心的,把人越压越低。

车子开往北温,能见着天一截一截清明起来,仿佛新近落了几场雨,作一种湿漉漉的蓝,非常娇润。

抵达的时候,天气也好,虽是初冬,太阳光还是甜得像蜜,有麻叶层层叶光的俏皮,但更大气。

卡布兰诺吊桥极葱翠,仿佛把夏长留了,自成一罐青玉压的钵,满盛着终年的蜂蜜样厚而软的金阳光,太多了,还涛涛地溢到了对面的停车场,连停车场都有金粉银粉堆了满谷的可爱。

手上给按一个款式极简单的红戳,成了有肉身的信,轻飘飘进了园。

非常道地的原住民风味,图腾柱撑得极高,浓墨重彩绘着戴高帽的人脸,雄赳赳有侵略性,其他图形诸如熊、鹰于雷鸟,也煞气腾腾。

细看是很刺激的,有一种血淋淋的原始感。

虽然被商业性结构规整过,看起来热闹更多些,再凶点也被征服过了,只留一点点虚张声势的姿态。

工作人员当然是很和善的,整齐地套在制服里,笑容经过培训,也是格式化的亲善,很有点国内风景区感。

浙江一带几步一个风景区,江南风味又太雷同,景致再能入眼,也都是差不多的款式,人工的痕迹重,是可以批量制造的。

套上新的传说,就能卷土重来再火一次。

吊桥没有想象的长与险,麻绳有手腕粗,作老枝的暗褐,脚下隔着的雪松板极其宽厚,硬得和花岗岩没两样,是最安全的天堑,虽然一眼望不见头,心理却很平安,想着走一走就到了。

游客多,人声咻咻地,把这桥跺得非常晃了,比吉普车还颠,太活泼了,是某种成年化的林间游乐场,伸手摘不到天星,也瞥不见孤鸿影。

身后又有上海的中年太太,用乡音长久地抱怨着,年纪上去了声音就显得薄而尖,吴侬软语说来也不甜糯了,叽叽喳喳的,话音落地就硬成碎石子,硌得人耳朵和脚都疼。

我能听上海话,一壁听,一壁忍不住要笑,实在像在国内,最标准的游客与景区。故乡的状元桥和别处并没有太大分别,状元桥各地都多。

中国自古就尚文,即便内忧外患非武力不能绝此患,文官到底通情达理,比较受帝王看重。

寒窗苦读的风气太浓了,逼得千古的读书人争相要做状元。情场得意如柳三便,也只能自嘲奉旨填词,磊落如探花郎李寻欢,也以父子三探花为憾。

牡丹开尽状元红,牡丹这样倾城的国色,才配得上新进的状元郎,生平第一遭的第一。

潇洒如李太白,虽然天子呼来不上船,也忍不住要写一笔,金榜天宫开。

可见状元地位之高。

故此,柳永忍了又忍,终究酸溜溜辩白,黄金榜上,偶失龙头望。

各地都有状元,状元桥便也多了,事实是,宦海沉浮,金榜往往还不及状元桥来得长久。今人多忘了古人及第那种狂喜,然而游一游状元桥倒还是愿意的。

千岛湖历史极短,形状初成,尚很新鲜的城市,文人也少。

大概文人古来例寒饿,千岛湖原先未填湖时十分富饶,圭田登几斛,买桂炊白玉肚子饱了,野心小了。

也并不是不聪明,撇出了小奸小诈的淳朴当然也并不笨,与世隔绝才养得出君子如响。

是上海人那句,敲一敲额头,脚底板都要响的。

凡事都简单,再重峦叠嶂有山色,也是静的,云青青,水澹澹,烟雨都有,但仍旧通透得要命。

世外仙棋散落成岛,烂斧柯镇成山,一切都是一望即明的,状元桥也只是连了奇石岛与真趣园的一条钢索桥。

又窄又晃,极粗长的麻绳扭着铁绳,木板踢踢踏踏地像过了铁,脚下是银河样澄清的湖水,软玉样的给日头晒成微温,叫人不害怕失足跌下去。

卡布兰诺吊桥也很相似,虽然山色盈盈冷浸过来,在人堆里一顿一顿地走,并不觉得天寒,被蛋壳青的山风轻轻吹一吹,反而像牙床上咬着一条玉鱼儿。有一种清醒的安宁。

远处有山,山风响翠梧,坠有异星样闪闪的灯盏,一丸一丸,每一轮都是中秋满月,一颗颗跌落海中,冻得结了霜,又给捞起,作水晶球高悬。

晚上看的时候有一种妖异的美,整个人就是李贺的一阙词,讲的是白狐向月。

虽然卡不兰诺吊桥的出生,是极周正的西式故事,像英国人苍白手腕上淡蓝色血管里淌着的纯血样有正统。

18世纪末,乔治·格兰特麦凯自苏格兰而来,挟了英国薄薄的日色与薄雨浓云,到了温哥华。

彼时的温哥华,天高地阔,最少是人烟。

一律是涉春苦淫雨,连绵过梅夏,是最小型的英国,仍混沌着,未经打磨的一块顽石,有无限可能,连劈出一团毛头毛脸的石猴,也合情合理,不叫人太惊异。

这位德国气质的土地工程师,仍维系着苏格兰农场主的豪气,摇身一变成了异域的土地开发商,在卡布兰诺河畔手笔极大地购入了六千英亩的土地。

当真是旷野,马蹄踏也踏不遍的,堆满了森森的林木,是极稠的绿,奢侈到看一看连眼珠都能浸成水晶盘上的玉鳞,莹莹有水色。

很有约翰·埃弗里特·米莱斯笔下那种富足的明丽。

盲女的画中有公共牧场的一角,卡布兰诺也该有峡谷,小木屋与墙。

毕竟旧式英国人的审美里,最看重的还是多样、统一、以及画面的均衡。

英国人做事是更绅士化的德国人,法国人浮躁的浪漫只拿来掩人耳目的,是虚晃一枪,好淡化点欧洲人一板一眼的严肃。

大概受了印加文化里擅用麻绳做桥的影响,这位先生大刀阔斧,十八世纪末,又搭起了一座麻绳与雪松板制的人行桥。

想来也是寸步千险,行走间非常考验人的胆量。

自此他那片乾坤天地,已稍具雏形了,是最大化的城堡,天台四万八千丈,即便临了冬天,雪满城寒欲透,也占山为王,到底很开心。

简直是不挂名的勋爵,离了故土,居然更有另一派的体面。

其实站在卡布兰诺吊桥,也略觉得有些像克利夫顿吊桥,也建在悬崖边,只是没有那样维多利亚的雅致,虽然一样很实用。

十九世纪初,乔治•格兰特麦凯辞世了,二十四桥仍在,只是钢绳换了麻绳。

其后,爱德华马洪建了茶馆,麦克请了当地原住民的图腾柱,瑞米切尔重修了吊桥又开发了西边小路。

茶馆又转成礼品店,兜售土著的文化,把掳掠的过程给美化成了书里最常见的寓言,一味大团圆结局。连钢绳与十三吨的混凝土也拉不住时代巨轮的滚滚。

卡布兰诺吊桥不再是某个人的王国了。

现在的它,名目多,修缮得很精细,被商业性规则一剪,是现代化新世界里典型的风景区。

而我慢慢在吊桥上走,淡淡地想,野露及新尝固然最好,到如今,经了雕琢的卡布兰诺吊桥也还是山风犹满把,也很好。

张耒曾说,桥北桥南长别离,李煜又说,江南江北旧家乡,都是江湖客,提携日月还很长呢。

且走眼前。

作者: 钱雪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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