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钱雪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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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011/0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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甘心为它苦之维多利亚蝴蝶园

                           甘心为它苦之维多利亚蝴蝶园

大晟府提举周邦彦若是偶然撞入维多利亚蝴蝶园,大概不会如靖节先生见桃花源记有豁然之喜,毕竟他曾说,“最苦是、蝴蝶满园飞,无人扑”。

维多利亚蝴蝶园便是这样一座非常苦又非常美的花园。

当然也非常热,永远是一段没有嫦娥也没有后裔来过的夏,比深春热闹些,比盛夏又嫩一点,是一拢拢黄金买来的,有一种青春不老的奢侈。这和维多利亚的夏天很不同,维多利亚的夏天是会老的,故此在刚入夏的时候格外多几分新生的放肆的热闹。

为着傍海,风总是被磨得较粗粝,再勉强存几份怜惜心,照旧吹着圆滚滚的烫太阳把乳蓝色薄薄的天和泥白色的长路笼成烈烈的金,路上行人极少,都是车来车往,鱼群一般的俶尔,偶然被矮楼房的阴影摊凉的边角处又满是黯淡下来的泥灰色,被两列蓊蔚的树木密密匝合,是很入画的。

而况还有那么多蓬勃的花色,长疯了的花睡睡醒醒太久了,大概早忘了维多利亚时代的含蓄,完全跳脱淑女的腔调,油画似的东一滩西一摊,美得野气横生,是天然的好看,却不大像南国。

南国的漂亮,应该是小而雅的,玉扇坠那样可以细细地把玩,为着每个细节都充满了心意,不慢慢品一品倒仿佛是辜负了。

维多利亚蝴蝶园就有这样的漂亮。

紧挨着艳名远播的布查特花园大概总令它有些委屈,不过数分钟的路程,连它门前也都高悬了布查特花园瘦红肥绿的广告牌,不怎么有行客关心它是否绿娇红小可堪怜。

它就像一方晒不化的糖,披着素色的旧糖纸,乖巧候在路边,不走进一览,根本无从知道它内里乾坤,是够多么地惊人。

迎人的除了笑盈盈肤色晒成肉红色的几位前台,便是一道略长的厚墙,漆出了石头的云纹,通面作闪鸽灰绿的细米黄色,上头浅浅几溜纸蝴蝶非常逼真,随人走动,偶有风细细一漾,它们竟也雪絮样轻盈到可翩翩,一路引人向雨林小花园去。

雨深芳草渡,蝴蝶正慵飞,加拿大很少有这样内敛的诗意,不由生出点亲切。

隔了两扇落地玻璃门,便是蝴蝶园了,当真佳境无限,打眼处净是花雾萦,风缥缈,水汽腾腾滚滚,也掩不住树木极葱茏,颜色粉黛,填得和提香·韦切利奥的画那样厚,兼又有各式蝴蝶翻飞,一朵一朵开得满满的像花,但只有更更娇妍活泼,实在是气色不与人间同。

光隔着玻璃门也觉得稀罕甚,触手去推门,门被暖流湃得微温,倒成为疑真疑幻里的一点踏实。

蝴蝶园的热是没有月亮的暖烘烘,每一个白天都热闹得像坠了十几个太阳。只有白天时候开放的蝴蝶园,通明得像一块琥珀,哪里都是透亮的,阴影全无。明晃晃的太阳灯火一样亮着,昼夜都是崭新的,像许愿池里被愿望打磨得发了光。

蝴蝶园里还真的有许愿池,虽然极微型,依稀也还是盈盈临水无由语的动人,并不显小家子气,反而更显出一种小孩子形容未成的天真。

散落的几枚银币被藤蔓缠住了,看着像几缠青褐的细绳,阴阴吸饱水汽,护珍宝似的锁住了许愿人的心意不给人轻易窥得了全貌。

青苔一寸一寸养起来,缀在疏落的深泥灰石头间,乍眼看倒仿佛有点像几只细幼的小青蛇,半蜷着,青翠翠过雨新荷样很增添新鲜感。而瀑布的流水扑簌簌坠下来,直有明珠溅雨之势,乱飞上宽而厚的碧叶,腾起薄薄的乱云流水,整个作微观碧崖流水,细细看着趣味非常。

蝴蝶太多了,到处都是,不畏生,不避人,不知流水无情草自春,拼死做一回浪蕊浮花。

但其实这些翩翩的小妖精们实在不轻浮,它们在这满园的花国生,不知外面的天地,只道这天下永远太平明亮,单为了供他们懒洋洋地生,落花坠楼似地凋落。虽然大多数时候他们也什么都不为,饱饮了花蜜水,便栖一块碧叶慵慵想心事,或是什么也不想,从身体到思想都干净得如同标本。

偶有一截截略粗嘎的叫声传来,是火烈鸟的叫声。隔了几道芭蕉叶影的两只火烈鸟瘦削削的,单足立着很有仙鹤的道骨仙风,然而又通身是艳粉娇红,小小的禽类脸孔也是荷花面样,影蘸清溪水,黑漆漆染了墨的鸟喙对着短而窄的溪水一啄一啄地啜饮,互不相争,也并避让,就两两并立着,直把这迂回的小小溪流作万顷云山野景来栖。

若有稍胆大者,一步一探地候近点拍照,他们也一般懒散模样,并不显出惊惧或警觉,天然一幅烟霞情性。

龟鹤命长松寿远,虽是没有松桃源寂寂的森然,但既有性情如野鹤的火烈鸟,便也有陆龟。都说,龟龄鹤寿三千岁,可这些石头样又笨又硬的生灵,总仿佛未历幼年青年,自一成型便是龙钟老年,慢吞吞不大爱挪动,天长地久地静候下去。

和橙红粉绿活泼泼呼人入的鹦鹉一衬,更显得闷,一列七八个,大青石样镇住了这小花园里快乐的浮华。

当然也有荧光绿的箭毒蛙,是这个小花园里唯一被关在玻璃笼里以供欣赏的。

身披艳色纹理的箭毒蛙,非常危险,然而出人意料的小,大不过拇指,极其玲珑,掩在玻璃笼中的苍叶里,不大动,几叫人疑心是不是几小块敲碎的碧琉璃。又实在是有流光的艳,人间无此种。

绕来绕去,方寸间的热带雨林,看久了也差不离是,游丝当路萦醉客,啼鸟隔花唤行人。这风情再被小园子拘得温婉,甚至偏中式,到底也还是热带雨林的热辣辣的一颗心,声色满溢,又热,逼得人褪了长衫,穿得清凉些。

这时,便常有不畏羞的蝴蝶蛱一阵花香嬉游,盈盈立到手指掌心,叫人又惊又喜,却不敢形于色,动也不敢动,僵成一柄沉香木。

等触到了蝴蝶,才晓得它是多么地轻、软,落了金粉的翅膀不扇了,极乖巧地收在背后,身子太细幼,简直是薄薄一小片炭笔画的。不由担心起若是手潮了些烫了些,会令这彩笔描画的小东西立时融了去。

而蝴蝶园出口旁,则摆了由虫及蛹至化蝶的蝴蝶的一生,土灰色的幼虫缩着小身子,盘屈着,极温驯,枯叶样的蛹裹得很结实,像某种不知名的果子,伶仃仃倒坠着,化了蝶便是很快活的了,禁不住满园花引调,娟娟缠绵去了。

这样小小的蝴蝶园,每日都有极多的蛱蝶花开一般地生,花落一般地逝,它们大概以为自己这一方天地的主人,因这没有花谢絮飞,暖融融的夏永远不尽,总是快乐又逍遥的。毕竟蝉蜕尘埃外,蝶梦水云乡,闲适得近乎隐士。

它们却也不知道,这里的风光不老,青春永昼是旁的人不惜重金买断的一个世外园林,也不大能懂得,白头纵作花园主,醉折花枝是别人。

作者:钱雪儿

2017年6月26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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