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雪儿(温哥华)
加拿大的天蓝。
春时薄,冬时厚,和海一样具季节性。
故此即便都是是好天气,也能分出伯仲。
雨雪过后,便是三月。
三月的天压得低,有愁绪,万斛深倾,重碧下有烟灰也有酒碧。
看来有心事。
不明快。
四月的天已然明净了,蓝却总稀了些,云絮太多。
得要栊了雾,梳了烟,晴色才略犹豫地透过来,嫣然有了,但总仿佛形容尚幼,有小家子气。
五月正好,翠浪蓝光,雨季已远远去了,日日都是晴光。
不在水边,光有日影也一样滟潋,漂亮得永远像足新雨后。
正适合开海天公路。
海天公路又名九十九号路。
听起来就很罗曼蒂克!
九十九这个数字里自有头有尾,有天有海。
再加点爱恨情愁,足够荡气回肠,凑一出大卫·林奇式的短电影也很有余。
美国也有加州一号公路,有峭壁,也紧着太平洋,极之洞天石扉。
有一种险,不飙车也仿佛汹汹演着我心狂野。
海天公路就不那么负盛名,气势上先逊了罗马尼亚的通天大道一截。
不大像飞车党样刺激性十足。
开在海天公路上的冒险精神,比较像李白的诗,浪漫得很亲和,老少咸宜,是俯仰之间的快乐。
故此,在海天公路驾车,宜晴,宜放空。
在温哥华驱车,讲究中庸,轰油门也可,犹疑地迟迟也适宜。
自由是有章法的,堵车也并不太过分。
撞上高峰期,一溜的车缓缓开,也并不太急,
极罕见长枪短炮地鸣笛。
都很富耐心地,是最大化的市桥携手步迟迟。
非常冷静。
高速上是另一派风景。
码数都凶凶加到近一百,再旧些的车也为着与诸公角力,拼成良弓并快马,非常急。
似乎都铆了劲给杨氏送妃子笑,开得快,快上星辰。
海天公路也能开得快。
只是这种快,不大像快风,快马,快酒,有一种侠客的快意,反而在太阳下觉出一种温吞。
阳光和毒蘑菇上的金粉一样灿灿,热辣辣的,然而很温柔,模糊掉了时间和空间。
银灰的路面极宽,又远,放得非常大的水银镜,不用打磨,也不费气力,再笨重的车也轻胜竹杖芒鞋。
临了夏,加拿大的夏便无休无止长下去。
不拘是卯时或戌时,永远像天正午。
霁日迟迟,风扇暖暖,行为和思维都钝了,为着心安。
远处是惠斯勒的雪山。
惠斯勒的雪最有名。
天冷了,总有人流向雪山涌,争做彩鷁。
虽然被棉服一裹,太丰肥了些,也还是双飞雪浪翻。
快乐到跌断了腿也很甘心。
不过雪床极厚,粉扑子似的,不大容易摔坏了人。
冬天时深蓝灰的山脉被皑皑的雪掩住了,上接着极瓷实的云。
云和雪都白。
奇怪的是,云再深,雪再漫漫,也和半岩晦云雪沾不上关系。
远看着,反而有种玲珑,是巨人为着冬休攒了一年的圣代,和富士山样精巧,虽然大气些。
至夏,雪融了许多,只余将消未消的一尖儿,顶着一片云,被日光照成金步摇水溶溶的金粉色。
是澄澈的深蓝浅蓝的男性化中一点娇嫩的女性颜色。
然而它顶着的一片薄云,就足有八十头大象那么重。
海也是郁金黄染,阴天是淡妆美人的洗脸水,很笃定自己的美,是涛涛的平静的蓝,没有浪,也没有烟,和长空一色,气是傲的,心静得很踏实。
晴天时,则是浓妆美人洗过脸的,强敧纤手浴金盆。
余馥尚在,金粉也粼粼,很容易就起了旖思。
叫人想起沉香阍上吴山碧一类的句子。
虽然这比较近似道教了,而温哥华又是一个不大有宗教气质的城市,风景和人都原始,情致很天然。
秋天的庭萱荒芜,不好看也是大片的。
而满目的山海崇深,也是极大的,极目远眺也见不着底的好看。
天光上下,兰浮岸,即便这条九十九号公路也不过两百五十四英里,气势上倒还是很恢弘。
有一种率真,不论要不要,生生满塞到眼。
2018年5月11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