循坏《等你下课》一整夜。
醒来后手机仍充着电,但热得滚烫,摸起来像安徒生童话里彼得刚掏出来的那颗心。
昨夜边看《像爱丽丝的小镇》边听《等你下课》,很快睡熟了。
故事是很柔软的故事,也散漫,没有惊心到叫人非要屏了息一气看到尾,适宜匀出一截一截琐碎的时间慢慢读。
不知怎么,虽然英国一年四季都是绵绵的阴天,回忆起来总觉得是金色的太阳酥酥地晒,天色漂亮极了,再好的法兰绒都没有那样软糯的空翠,连风都是软碧玉,活泼泼地吹到面前来,快乐到可以抓得住。
大概因为回不去了,所以旧时光显出另一味的奢侈。
回忆好比盘玉,即便原先不是那样的面貌,打磨的时日久了,竟再没有更可心可意的了。
听周杰伦的歌,总有很奇异地,忽然能折叠起所有的时间,和最年少那一头的自己,伸一伸手就能碰到。
说来也奇怪,小时候并不多爱周杰伦,那时候只听班得瑞出品,要薄得透了明,比雪还易化的轻音乐。
虽然喜欢周杰伦的人实在多。
男生女生都熟极而流,会哼几句,像是嘴里嚼着的一颗口香糖,有呼之欲出的情绪,但是不大能说,只能藏起了青春期满不在意里的一点在意。
学校旁的书店里满摆着很多贴纸与海报,周杰伦长得并不标致,然而鼻子挺,身形清瘦,永远冷淡淡撑住了表情装酷,迷倒太多女生。
我的表姐,会买周杰伦的每一张专辑,甚至画报,在床头一张一张极工整地贴着,装点起她的生活以及青春。
之后周杰伦又演了电影,演藤原拓海,一个冷傲的少年,他的演技还很嫩,所以喜怒只像本人,并不能分成某个独立的角色,太本色了,更叫许多歌迷看得心碎。
自这部电影后,仿佛只一夜间,男生开车的姿势都只有藤原那种漫不经心。
当然直至现在我还喜欢开快车,听引擎轰鸣,卷着风,把想象中的豆腐撒一地。
周杰伦的脸自然是立体的,一点脂粉味不沾,很有秦兵马俑的轮廓,所以偶然当一当演员,演他自己,也很讨喜。
这位瘦削面孔,不肯轻易青眼示人的青年,总是很冷清地忧郁着——因为那时候的他瘦,所以连倔强也有故事性,然而现在笑眯眯长胖几十斤的中年男士再倔强着,仿佛只像是稍稍闹一闹脾气。
非常生活化。
那时候的女孩子都还形容未开,不伶俐,大多都乖,对世间疾苦还很懵懂,不像现在的小孩样太机灵了,混混沌沌就给揠着被迫懂事起来。
成绩好,能在球场上叱咤,或多读了几本书,都有女孩子芳心暗许,但这些仿佛也没有在年会上拨着吉他弦唱一首周杰伦的歌来得迷人。
也记得,初中的年会,有高而瘦的男生独奏了钢琴,清唱周杰伦的某一首,少年人的嗓子薄,又在变声期,并不会多动听。
琴音也有些慌乱,世面见得少,一颗心是泼泼溅溅的沸牛奶,都乱了,节拍都准得有点勉强。
然而之后许多女生开始打听他,爱慕他,风头一时无二。
其实,那时候的男孩子一律蓄极长的刘海,吹得蓬松略垂,稍遮一点眉眼,又给校服罩着,即便有高海胖瘦,也都长得差不多,是乐高的同款小人,并没有特别醒目一类。
但是女生依旧为他身上零星的才华而动容,从他身上能影影绰绰看到一点《不能说的秘密》里的周杰伦,便很满意。
因为那时周杰伦的歌仿佛就是学校广播室里的主旋律,简直是时代的画外音。
一贯不爱吃饭,所以校园午修总和好朋友站在天台上吃能量棒,俯身看人头攒攒,一丸一丸汹涌着的黑车厘子,活蹦乱跳圆滚滚。
教学楼也高,学校又是四角,四平八稳围困住这些勃然的生命力,像一口极大的井。
然而天更高,遥遥垂下来,总感觉出了学校就是崭新的天地悠悠。
后来去英国念高中和大学,小班制,教室大,人又少,几个人团团围着老师坐着,像回到幼稚园,小婴儿样等教授来开心智。
学传媒,故此都是女生,大家也处得很愉快。
尤记得一位同学,头发烫成国外小女孩那种狮子狗卷,蜷在肩上,刘海蓬蓬乱扫去一边。
团团的长面孔,五官却薄又小,上着精致的妆,有点古希腊神话里人物的味道。
她比我大几岁,仍非常爱周杰伦,有闲暇时,总是跟着周杰伦的巡演满场跑,乐此不疲,所以匀不出时间来长大和恋爱。
至周杰伦结婚了,她非常气馁,泪眼汪汪一直感叹没想到周杰伦居然娶了一位年纪比她还小的女生。
其实之前就去约克看过,不特别出奇,因为英国随处都是留存着极完善的古迹,看熟稔了,品味格调仍旧在,只是眼睛被惯坏了,觉不出惊艳。
但为着是周杰伦大办婚礼处,总疑心当时玩得太仓促,给遗漏掉了,于是重游。
其实也还是差不多,古堡很森严,老去了仪态尚在,还维系着旧日的优雅,只是去的时候又是沥沥的雨,天色灰蒙蒙,即是一版古典主义油画,也弥待补色。
那位同学看了也只是默默的,没说什么,回程火车上忽然说,其实也只是摄影师请得好而已。
语气里有深深的欣慰。
那时的我,还没有开始听周杰伦。
然而忽然有一天,但迷上了听张震岳,他整个人晒得过了头,身材又宽,整个人由黑巧克力和铁铸成,看着来者不善。
但声音却非常好,听着他的歌连室内都是晴天。像是情窦初开。
之才开始听周杰伦。
如果说阿岳的歌是眉毛粗粗,鼻子挺挺,笑容朗朗的篮球少年,生命力满溢从头到脚都是,眼神亮亮到一击即中。
那周杰伦的歌大概是更笨拙的少年,羞怯地沉默着,还要假装出一股傲慢,然而拨开笨拙的外衣,里头有一颗水蜜桃样软而温存的心。
人到中年后的周杰伦,开始和当时仓鼠娃娃脸的黑涩会美眉谈了恋爱,又极顺利地步入了婚姻。
又写了格外甜的歌,像是《乌克丽丽》,《公主病》,又或是《告白气球》,糖果味非常重,有一种大张旗鼓地疼爱在里面。
这大概是周杰伦的玫红时期,比诸如《简单爱》的彩色玻璃时期更开朗了,像热恋。
甜言软语固然好,但太稠了就有一种圆滑,反不及樱甜初熟,梅酸微试那样会使得人心微微动一动。
也开始反复听周杰伦的歌,虽然年岁踮着脚悄然走远了,足音都尚稀,所幸这些歌还都年轻,并且永远年轻。
这首《等你下课》,周杰伦说是送给自己也送给歌迷的生日礼物,虽然我并不是他的歌迷,但听了第一段旋律便非常喜欢。
因为极明净了,欢喜也淡,淡到只有一点脉脉温情,轻过甜梦,愁绪也淡,很心平气和,连无奈都没有。听着个更像是住在溪边有雨声潺潺。
的确是等人的心情,但又棋子闲敲,灯花落,为了不求结果,连等本身都是可爱的。
年少时候的感情很像一道迷,太执着于解法,就不大能辨清其中之好恶。
直至终于抽身,隔了许久,再回味时,大概就宛如《像爱丽丝的小镇》上那位老人所说,
“那么久远,就像多年前发生在另一个人身上的事情一样——仿佛我并没有经历过,只是书里的故事。”
看笋成竿,等花著果,幸好我们仍有歌可听,有故事可看。
作者:钱雪儿
2018年2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