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钱雪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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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011/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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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深千帐灯----兰立灯盏

驱车至兰里( Langley),冬意浓,万里的黑是给徽墨饱蘸着满涂的,愈发显得夜又深又重。

一下车,趁着余温,被寒意一袭,只觉一阵骨冷神清,反倒添了一阵耳清目明,比晨起还更精神些。

人很多,都裹得极严实,再被夜沈沈又捂了一层,远望着更显得密而多。

也对,夜耿耿而不寐,最宜看灯花。

所幸人潮涌得很快,不怎么需要排队,大概也都是网上先订了票,待扮成圣诞驯鹿的迎宾女郎用扫码仪滴一滴就能入场。

知道灯盏会很大,也被气势镇住了。

看灯展,五光十色自然不是稀奇,毕竟是袖里珍奇,不算什么大排场。

然而入口的灯隧道实在是惊人得好看,足有十顷光,累累的明琥珀色重缀着数百颗玻璃蓝的五角灯,比水底明霞更清润些。

是雪月交光时那种亮。

光似泼,总觉得要日暖时候才有,然而这焰焰的灯帐高悬着,足有瑶台十二层,又长,够210英尺,生生要把这云浆未饮结成冰的冬夜给烘暖了。

它官方名许为声光隧道。

大概西人看来,声色具满,总要先声夺人,所以光浓,音响也震。

声倒没什么,加拿大人的音乐品味很类似于老派的美国人,很有一种庄重的活泼,潇洒也是拿捏过的,听得再有轰鸣,也尚在尺度之内。

光就很值得细说了,高悬,两侧也都是萦萦的小灯泡,很袖珍,不比小拇指大,凑近了微微烫着人,像古中国的旧灯花,但不会噼噼啪啪的乱爆。

是浓缩了的窗前明月光,一段一段缀起了中式的半卷流苏帐。

桥成汉渚星波外,再爱说爱笑的人走在这座桥下,也安静了,音乐再轰轰然,给这样橙黄色的光沐浴着,总有点神秘的气氛。

仿佛能脱了俗的,另一种形式的醍醐灌顶,一经走过,便是仙郎彩女。

张爱玲在一篇小说里,一位娇痴的富家小女儿形容他们家极长的楼梯为独白的楼梯,因为不知道为什么,无论谁,单独上去或是下来,总喜欢自言自语,连买菜回来的阿妈和厨子都不由要讲梦话。

这声光隧道也长,更适合自说自话。

也适合话衷肠,因为音乐太大,一浪浪扑过来把人声全吞没,絮絮叨叨说再多,稍隔点距离,也仿佛是懒话低眉,烦不了人。

穿过隧道,便是灯光花园。

灯光花园分四苑,其一大概主圣诞节。

高低大小都不一的数块彩灯礼物盒堆作一堆,兰肥黄丰,浓紫深红,一律四壁晶明,被闪着白星的碧缎带缚紧了。

没来由生出一种堕红堆碧的艳,非常抢眼。

这样大型的礼物,总仿佛是来自圆梦巨人之类的,款式加了倍,心意也加了倍,收礼者的喜悦当然也加了倍。

凑一凑新年的喜气,流连的拍照者多,合影者更甚众,能见着此般奇景而不拍照的,大概也到了明镜亦非台的境界。

我就俗得很了,所以格外喜欢这些闹哄哄的好看,也昂着头拍了好几张。

不大像过节,反似大人国一游的小佐证。

当然也有赤瑙雕镂的圣诞老人权杖彩灯,缠了几道极工整的宽白条,衬了那甜腻腻的粉朱色华光,更类似放大了许多的拐杖糖,即便大得围抱不住,还是维系着玉碾玲珑那种光明的可爱。

圣诞老人的红靴也大得出奇,被小灯密密织出极厚一圈,有艳光,且有毛绒绒的,当真是珠靴,待走近了,做的太大,只见得朱朱纷纷一堵小墙,无法窥得全貌。

几步外便是圣诞树彩灯一株,丝纶慢卷,下了工本,绿盈盈的彩灯骈并,连心都是实的,莹澈如琉璃,鉴影炫目。

没见过这样的圣诞树,不由细细端详一番,枝干也是小彩灯结结实实叠合而成的,有小臂细,叶类碧玉,厚一钱许。

当真是朱甍碧树,只差了异鸟来鸣。

温哥华是不大有颜色的城市,即便有,也掺了灰,阴晴雨雪都是冷淡淡的莫兰迪色。

唯独天海是汹涌的蓝,沸沸熬着的最稠一锅艳色,再饕餮的眼睛也能填饱的,但到底和陆上隔了一层,再蓝千里,都不近身,和能扫一扫的淡云没特别两样,一般轻漠漠。

斜月沉沉藏海雾里,这斜月是长冬短夏的温哥华。

乍然见了这许多颜色,很有种茹素的居士忽然开了荤,心下有点怅怅的,还不大品得出滋味。

又见了另一处彩灯花园,则非常素,荧荧的白太明净了,素得有云气。

数万盏小灯都作杨花白,夜明珠大小,光润也像,攒在一处,搭成了一湾许愿池,大概内里直通着一根管,池顶才能泛泛喷着一重重的细烟。

仿佛里面住了一尾烛龙,尽只管着吞云吐雾,好叫这龙烟白即便被风吹皱了,也能绵延不息。

把这池面冰初解的彩灯许愿池,妆成了蘼芜白芷愁烟渚。

可惜自己穿了正红羽绒服,拍起照来自带一点洋洋得意,落了俗,既少冰姿又无仙风,总不大般配。

若是一身白团扇底藕丝衫,随便一站便是谪仙人。

随便说什么也能给美化成镂玉裁冰句。

恋恋了一会儿,便朝着人声更沸处去了。

若说彩灯许愿池是冰明玉润天然色,美得近中式,那另一处彩灯花园就是彻底的西式童话风。

暗孔雀蓝的呼吸灯被砌在了灯墙中,被深靛色闪银边的圣诞绒边碎彩条填满了,晕出浅蓝紫的微光。

把这个彩灯花园渲得有点像海,不过也没有这样人头攒攒,热闹极了的深海。

彩灯做的北极熊也是微醺的浅蓝色,胖大的身躯横卧在草丛里,似乎还在酩酊,不失为另一种憨态。

矮墩墩的企鹅也是滚圆的,有丰态,但离痴肥还有一段距离,胖得很体己,像家养出来的,一家三口地做一群,脉脉有温情。

相较于白熊,企鹅的光略暗一些,白得瑟瑟的,估计是怕光太盛而盖住了羽毛的小细节。最受欢迎的大概还是驯鹿。

几匹驯鹿都用钢作骨,只拿一溜梨花白的小灯串细细框出构架,显得身子更窄了,即使是吊高了几米作奔月姿态的三五只,看着也非常轻盈,简直有钗上蝶双舞那种灵。

是雪梅香腻里生出来的。

落地的,有两只格外大,比一般夏尔马还略高些,虽然瘦削削的,却塑得很有筋骨,虽只是站着,已然飒飒有英气。

为着是仰望,更显得驯鹿四条骨肉均亭亭的腿奇异地长。

骑马固然是极可爱的,绣鞍骢马一声嘶的逍遥,当然叫人心向往之,然而若是有幸能跨一驯鹿,迢迢东去,仿佛还更有兴味。

最末的花园自然是重头戏,一绺绺的灯串作柳丝百尺,千万缕地垂。

极之壮观。

也有音乐,但放得轻又慢,听不太清,是旧时代的靡靡之音漫过来,被这些郁金黄染的灯串给留住了,就像柳丝留春。

迷蒙蒙的微光太温柔,披拂着,人在其中窸窸窣窣地走动,这些灯丝儿也略动一动,嫋嫋又袅袅,很美。

触手也是微温的,像暖玉。

或者这每一丸大不足指甲盖玻璃球里都栖一只萤火虫,被催了眠,以为自己也是一颗烁烁的星子,白日眠,醒一整夜。孜孜不倦。

看得人心非常安宁。

宋时就有曹雪芹说,花市灯如昼,即便万水千山到了温哥华,这样稠的冬夜,也一样是灯如昼。

即便隔了这许多年,许多距离,到底也还是月与灯依旧。

作者:钱雪儿

 

       2018年2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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