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岛湖历史短,一来就是短帽轻衫,离玉钗、罗裙和绣幕隔得千里远了,远到沾不得半句唐诗。
千岛湖还年轻,所以有最柔嫩的水,嫩得像藕丝、兰芽和莺声,又绿得像嫩晴,一汪盈盈的好天气。冬天也是三月暮的春波。
钱塘的水也绿,凝翠如老玉,被前朝的愁和美沁了色。钱塘有好风,吹山水成翠幕,直浼浼到青青如旧江南岸,可绿柳深处、青山妩媚间的脂粉气仍氤氲着,散不去,迷了青帆,闲了渡口。
千岛湖的水自钱塘来,被雨洗娟娟,风吹细细,明净成一把芙蓉剑,清而利,配得上庾开府和鲍参军。若给陈硕真用,也能使顺手。
千岛湖的千山养在水里,便是千岛。
千岛湖的岛小,而不瘦,烟氛疏少,游鱼唼唼多,没有催发的兰州,多的是信风的钓艇,登艇能望秋月能听暮雨,适合归卧,也宜夜泊。
岛上没有寒山寺,但有密山禅寺。密山寺里没有游蜂酿蜜,只有一眼清泉如蜜自石上流,能照明月、灌花竹。寺里的和尚最殷勤,日日碰着的是游人和花枝草蔓,难谢世缘,不爱独参禅,讲不好道,偏种得好茶,下的素面也有瑶草香。
密山禅寺的僧人不栖禅意,松风、涧泉、萝月育出的茶倒有禅机,窈窕一杯春露,都市人喝了也成林间客,当得起瑞草魁。
寺里的茶树低得像珊瑚树,琼枝薄,几阵云随雨,团团新茶满满涨绿了,树冠碧桃样小而圆,藏不住初生的乳燕和黄鹂。
千岛湖没有嵩云秦树,连高山也够不上峨峨,山尖没有高楼清入骨,但有萱萱濛濛一片绿,攒云的是山核桃和千岛玉叶。
千岛玉叶最清鲜,拿滚水一冲,满室都是空山新雨。千岛湖的山核桃最肥脆,香味两奇绝,但不为王孙留,乃亲民好物。
千岛湖最绝是鳜鱼,不用桃花也肥得不像话,吃了不用仙。
千岛湖的鱼不衔素书,不到谢桥,没有浮萍碍路,只管甫甫游,心思和千岛湖水无二,一般清如镜,清蒸的白汤有雪光。鲜鱼羹,农家菜,吃来都美,连猪牛也不膻腥,惯用蔬食喂的,肉香比酒香更醺脸。
千岛湖的农家乐多,小院低窗,蟹舍样奇巧,农家女儿手巧,必让嘉客饭饱茶香。
千岛湖的女儿最爽朗,不似嫦娥似少年,看花无愁思,抚琴不独坐,怀中的芳心一株像水中莲子,比樱甜初熟多点清苦。
千岛湖的女儿美,不在美目、笙歌、宫妆面。千岛湖的女儿美得不消魂,不像月下芳酒、凭阑清歌,好颜色为己容。
千岛湖的女儿似桃李,香里依依,笑里轻轻,花簇簇,锦簇簇,不大媚,有点俗;然而她们一开,会叫人觉得春昼很长,江南很好。
千岛湖的男儿有风骨,他们鞋上无珠履,头顶无纶巾,不入少年场。千岛湖没有咸阳游侠和羽林郎,这里没有久不至的游子,斜风细雨也归家。
千岛湖的男儿不爱封侯,最懂富贵勤苦得的道理,相逢意气,会经商,京华不在梦里,志气和足迹遍四方。
千岛湖人客恨少,物华淡,人情浓,百年且乐命。
千岛湖不在浙东,离盛唐和唐诗隔得云帆远,然而千岛湖人清健似乐府,千岛湖水澄明胜绝句。
千岛湖富山水,有山水处自有唐诗。
作者:钱雪儿
2020年11月6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