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雪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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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雨生众绿，菜园里各色果蔬被雨浇了几回，已生得异常茂盛。
茄子也近熟了, 被雨娟娟洗得亮光光的, 直愣愣地吊在藤蔓上, 太丰腴了就显出呆头呆脑相。
颜色也奇异得很, 不知是不是品种抑或是遮阳问题, 一面白皓皓的肥嫩一面却渲出溶溶的紫色。
本来繁红闹紫, 紫茄子在团团的叶软香清中是活泼的几抹艳色, 可被另一面的酿白一衬, 百紫千红的紫也不斗芳菲了, 只是本分的好看着。
妈妈于是摘了几把茄子来, 茄子约莫两指来宽, 长不过一掌半, 可这初夏的时蔬捧在手上, 心里到底很欢喜。
和新摘的一筐辣椒填在丹砂红的塑料篮里, 默默蹲在冰箱旁, 也是老实的模样, 但也并不受委屈。
因为这绿柄嫩香的青椒也一并是光润的模样, 和紫白色的茄子都是上相的, 连薄米黄大理石地上立得直挺挺的小红篮也神似是齐白石的手笔。
都是寻常相见的生活景物, 眼里见惯了, 平常不怎么留心, 可偶尔去注意瞧一瞧, 其实能入诗也能入画。
为了不辜负这刚采的新鲜, 爸爸就做了蒸茄子给我吃。
蒸茄子在外头也吃过, 肥圆的茄子一剖两半
讲究些用竹刀, 普通惯用的则是菜刀了。
据说切蔬菜用菜刀会沾铁腥气, 时蔬自身的清香由此减了几分, 唯有竹刀木器方存其本味。
醯酱自调都是大同小异, 只是有些佐料下得重有些则偏清淡, 软瘫瘫的茄子被筷子一夹就散了架, 无辜美人似的直送到跟前来。
我喜欢蒸茄子也喜欢酱爆茄子。
酱爆茄子浓油赤酱当然味厚, 炸得开花的肉糜大不过绿豆, 一朵朵吸饱了酱汁油汪汪的, 而断成指节长的茄子瓣经过烹调连质地都变厚实了, 连雪白的茄心也浸润成酱料的深色，吃去带肉香。
但好比鲜活的鳜鱼拿去清蒸比一味红烧更吃得到肉质的香粳甜輭,新摘的茄子大概总也是清蒸才更能吃出新鲜。
酱料极简。
无非是搵碎了蒜瓣, 研细了青椒, 拿少许盐腌在瓷碗里。
素瓷雪色缥沫香说的是饮茶的薄瓷杯, 瓷碗是雪乳一般的厚, 身量玲珑可是握在手里却沉甸甸, 用蓝翠色一重重揉了边，侧边照样是纤枝细梅, 和做笋干炒肉的瓷碟正好是一对。
淘净了如牙细米, 撇去吐着浮沫的白水, 就可送进电饭煲了.
尽心尽责的电饭煲滚胖一个, 样子得意, 因为它沿袭着唐朝的审美, 珠圆玉润的品相内里也是有乾坤的。
烹调蒸煮的传统手艺它样样精通还不算, 连煨酸奶烫布丁发蛋糕它也都能手到擒来。
面前的液晶小窗口权作眼睛, 这可不是古美人了, 而是漫画式的, 因为有数字乖觉地走。
数字化的时间总是走得特别快，好比钟表，蜗壳里滴滴答答的具体化世界。
待电饭锅嘶嘶喷出甜熟的饭香, 暖烘烘亲热热把整个屋子都灌满了,可揭开锅盖看了。
边顾着仔细别被湿润润的热气给给烫伤了, 边可见白米饭初初现了雏形, 把清水渐渐收干, 身体也子肥争露宝珠圆样略略胖大起来了。
再用水把两三条茄子淋一淋, 从中撕开, 用木筷轻巧巧夹置饭上。
乘着关煲盖焖再一段的时候, 可以开火小炒青椒和蒜瓣, 去一去涩味。
清茶油明晃晃在锅里被热出香气, 把碗里先略腌过的椒蒜投入锅里, 爆竹一般噼里啪啦地响, 这两样作料都不似羹煮菜香浮那样冉冉弱弱, 而是一股脑直冲过来, 避都来不及的
但是为什么要避呢, 热辣辣的烟火气一阵又一阵, 加上油烟机的轰隆声, 也是家常菜的一部分了。
微微翻炒个几十秒就足以出锅, 用雕花浮凸玻璃碗盛着, 立时略点小半勺酱油, 即使是再简单不过的作料, 这时色香味也都俱全了。
不多时, 软炊白米饭也好了, 脂白米一粒一粒黏在一起, 托起了烂熟的茄子。
蒸茄子的火候很讲究，过久了茄子变会发苦，软绵绵尝去嘴里都是涩味，难吃。
茄子早已蒸软了身子, 经不住筷子的拨弄, 要用扁勺颤巍巍地挑与抬. 且不说白米饭上浅浅三两道紫苔迹, 连茄子上也腻了一颗颗的米, 不分你我缠绵非常。
琉璃碗该用月黄。
生生能把一碗白米照出姚黄之色, 白紫的茄子可以看做魏紫, 姚黄魏紫当然是极名贵的, 可惜不香, 不及这腾腾热饭和蒸茄子有暖香, 也不能吃。
茄子这时已变了脸色, 白的那面是白衫儿变作淡黄衣使者, 黯淡轻黄成染透, 可是并不憔悴, 心知它照旧体性柔, 芯还是素白一束的, 紫的那面颜色更重了, 即使微微发了黑, 还是新斫的清新。
挑散了夹一绺蘸一蘸佐料吃到嘴里，味道薄薄的，能感觉到茄子柔软的质地, 入嘴如花蕊细细散开. 都说无边丝雨细如愁, 一丝一丝的茄子比愁还要细, 软得入口即化, 只剩清鲜。
黄庭坚这个老头很有意思, 杨履道送了他几条白茄子后他异常高兴, 特地写了四首诗来谢杨履道。
其中一首有'君家水茄白银色，殊胜埧里紫彭亨'一句, 认为白茄子胜过紫茄子多多, 直说'蜀人生疏不下箸，吾与北人俱眼明'。
与张耒、晁补之、秦观游学于苏轼门下的四学士之一, 有这样平民化质朴的得意, 实在可爱。
照黄庭坚所言, 蜀人吃的是紫茄子, 北人吃的是白茄子, 若是他吃了我家这半白半紫的茄子倒不知会怎么说。
作者:钱雪儿
2015-05-24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