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钱雪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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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012/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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温哥华十二月

                            钱雪儿(温哥华)

温哥华的十二月,有最冰蓝的天,胜过无凭的兰梦、生冰的孤砚。

云是薄的,风是浓的,霏霏的杂质都被雨飒飒冲净了。

十一二月的天冷得像海,一浪涌一浪的寒意四无边,比海风还浩浩。连晴日也有点萧萧,永远是雨脚半收,淅淅的冷。

这样冷的天,经济也懒散,街上的行人也不复暄和,眼是冷的,人也零落,互相隔膜着段距离,仿佛几杈雪边枝。

白口罩贴紧了嘴,像衔一枚冷蕊,冷淡淡的,耿耿无言。

热闹的是道旁的圣诞树和圣诞灯,累累挂个琳琅。白日只是一溜五色小灯串,比红绡挂还荡漾喜庆,俗得很灵巧,像喜鹊穿花。

夜沈了,这些灯串如逢花开,荧荧亮起来,更俗,也更俏,红光野而黄光闹,即使少了车如流水,草树也不显寂寂,是市里的绵绵的青玉帐,笼起一座座的静里喧喧。

圣诞树短不了,圣诞聚会却不可不禁。疫情未霁,只得牺牲笑语、莺燕与摇金盏,行乐难。等疫情退了,才算芳时填填。

仲冬时候,月光和天气一样清寒,人心又旷而闲,最宜软火暖毡,对壁炉悠悠烤几块S'more(薄脆饼干夹烤棉花糖和巧克力), 在香气甜暄里想一回温哥华的十二月。

温哥华的一月总是冷潺潺,寒意与雪意都自云间泻。

温哥华没有洞庭也没有波涌,只有连天的雪,滚滚地下。出了门是远遯江湖,开了车也算端居风雨,隔了猫眼儿也见得雪压冻云平。

不过这冰寒里并没有寂寥,因这雪景是天然图画,很随人勾勒。

堆雪人不用妙手,是白捡的乐陶陶,滑雪则险难得多,需要矫矫一身的蛮和勇。

惠斯勒黑梳山作过奥运雪场,是官方钦定的雄丽,一山的雪浪与高寒。

持雪仗,立雪板,顺雪道飞流而下,是连波的漱冰濯雪,连峰的崩浪浮云。滑雪装都不轻捷,厚如故人情,被惊波似的连山震几震,免不了磕碰受痛。

但在白银阙里,这痛也不过是受美人肋下三拳。有妩媚滋味。

若要眇视万里,当个飞鸿汉,也有直升机和越野滑雪,需胆大、心细、腰间有重金,才不负了B.C省盛名下的香槟粉雪。

一二月的春风还不甚悠扬,碾不破寒气,也吹不散正浓的雪意,仍是滑雪季。

云容容的太阳峰雪场多雪晴。皛皛行云,杲杲日光,一并的明暖可爱。向阳的天色最娇嫩。

一包水蓝里裹住了莺莺燕燕春春,花花柳柳真真。叫人疑心已经是四月的风风韵韵了,只是燕来迟。

温哥华的四月有刚孵出来的澜光,尚还皦皦,连风也是酥酥的鹅黄。

海被这样的风和日温存着,也不由软化了,浪痕妥贴,一门心思地肥美着,海景最可人,海味则可口。

四月天最能海钓。

海钓又属钓黄金蟹最得意,一叠蟹笼钓加几小时海风碧云,就能享有数只红膏玉肉的黄金蟹,是四月独有的穰穰丰日。

海边也多专职捉螃蟹来卖的人,粗黄皮肤,脸颊鼻尖作冻肉色,神情是彼得·勃鲁盖尔油画里的,有种枯硬的嘲讽性。兜售新得的大螃蟹也不笑,稔熟地报一个数,然后是茫茫的沉默。

这些职业海钓人钓蟹时,身边总支一口小锅,沙拉碗大,不知是不锈钢还是铁,永远沸着清水,滚水啾唧有欢声。

细烟一扭一扭,被海风攥着袅袅不起来。

海风要到了六月,才会切实地柔润清圆。

逢着新晴时候,风丝和浪花最淡,月色和海水都满,玩儿皮划艇的时节到了。

加拿大划艇脱胎于原住民的独木舟。刨空了的单根树干,厚抹了湿泥再火烤,轻而结实。不卷轻帆,只用快桨,是真正的虚舟,能追风。

加拿大划艇仍保有独木舟的纤纤,能当船中飞燕。各色都有,泊舟出多见万寿菊黄。划艇粲粲五色,乘风齐发。再是风约微云的薄雾天,也禁不起轮番地蕖红葵黄,忍不住苒苒成晴江。

划艇需寸劲,柔橹驭不了凌波,荡桨得快、稳、准、如插羽翰,方可去如飞。

五月的加拿大划艇赛况多,只比壮士,不比全师,是任侠式的千里快。不似华人的赛龙舟,一人击鼓,数十人健橹,万人看,势要截春流。

不过我总觉得划艇适于独棹,翻然摇几摇,还剩快桨追风。黄昏可泊烟渚,向晚是溪风漾流月。五月水如玻璃碧,划艇也染成兰舟,只载闲,不载愁。

再过三两月,海水更澹澹,浮着天,浸着风,一律像揉了翡翠,曈曈的蓝绿。湛蓝的海风吹浪、雨、吹月,也吹来了畅游的座头鲸和虎鲸。

八九月尤宜观鲸,观鲸宜选大船,能截得住海流苍苍。隔着粲粲玻璃窗等鲸鱼,端坐也像闲坐,汹汹的浪淘风簸也不过一曲太平渔歌。

彩头好时,不消多等也能照面座头鲸和杀人鲸。

座头鲸最庞然,礚礚涌湍里一闪,能见黑背墨鳍白肚,有宽而扁的吻和丰隆的弓背。

日漫里的座头鲸已极大,于风浪中一瞥更是大如蓬岛。像极了北冥的鲲,极致地肥满、雍容,自《逍遥游》里盎盎而来,不知其几千里也。

逆戟鲸也黑白斑斑,不过更细巧明净,较现代化。

等几番阴晴,闲淡了夕阳,也到了温哥华的十月。十月的秋光最耐老,秋风不无赖,会肥草树。温哥华早秋天有红叶路,晚秋天有南瓜园。

道旁的枫叶多,一路的千枝复万枝,春夏时候是闲静的艳绿,满得像圆舞裙,只等一霎入了秋,一旋身便是浅复深的簇簇红。

红枫不撩拨人,也不含娇,不比桃花、樱桃会羞会懊。

然而它枝粗,叶大,葱葱佳气,红得见心见性、扩达勇敢,不与悲风、残阳、暮草为伍。见了就清爽。

温哥华的南瓜园最泛泛,品种更丰繁,红黄绿橘蓝都有,一般饱满得玉肌丰脸,比乱花还能迷人眼。

北美常见sugar pie pumpkin(糖心派南瓜),噱头是甜,但甘味也有限,不比贝贝南瓜粉糯糯、有板栗味道。但,烤来吃有雪藕香,回甘微鲜。

等日愈发短,山气愈发黄,温哥华的十二月来了。

往年的十二月总是闹处光阴短,不够人闲掷的,一月也短得像一夜,上元夜;随处是火树银花、灯火星桥。

卡布兰诺公园有山谷灯展,满吊桥星陈烂烂。游人如织而过,能充当代的牵牛星迢迢,河汉女皎皎。是静中风月。

闹里人情还在温哥华植物园,七彩灯光如花气,专会袭人。被彻晓华灯照着,走在灯树、缛彩、欢声之中,寒瑟瑟也是海晏河清,闹嚣嚣也是万民和乐。

为着疫情,今年不似常年有星灯万盏,燕管秦箫。

不过也不赖,至少还能在家对红炉火热,焰焰再忆一遍温哥华的十二月。

2020年12月10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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