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钱雪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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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102/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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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味家家米

                                        钱雪儿(温哥华)

还未到小年,大统华早早就门悬彩绣,地衬红毡,糖饼铺样在店门口张罗了各色年货,巧匠新装成的时样,般般甜美,件件馨香。

糕点香和年味儿暖融融从铺面水漫到街口。

蒸酥点心、油炸面果平日也有,栗子糕、豆沙卷、荷花酥、玫瑰饼已非稀罕物儿,封在轻袅袅塑料膜里,滂心绰态,端然是货架上的常客。

稀客是新出的各色甜年糕和八宝饭,苏式年糕多花样精巧,五福、六宝、锦鲤、如意都有,被灿灿的金边红塑胶紧缚着,不肯轻易走漏软浓浓粉白颜色。

去年我买过一尾椰汁鱼年糕,贪它姣丽施只,玲珑浮凸,活泼泼正是一条锦鲤儿,粉白肚儿肉奶奶,粉腮、鳍、尾红绡一样酥粉,入了水就能惊脉脉红蕖。

待要上竹蒸笼,去包装时候,这鱼年糕才娇怯怯横陈了脂体,腻红匀脸原不过是塑胶模的矫饰,它真身是一弯小白鱼,丰腻、雪润,能和白秋练攀亲。

我吃着有乡味,和杭城至为常见的年糕团儿无二致,也是拿蒸透的糯米韧韧揉化猪油和砂糖,肥润香糯,扑鼻多一股瑟瑟椰香醺脸。

甜年糕顶细软、香润,拿石臼打的还要柔若无骨,但劲道尚在,黏润里有一捻一捻的爽韧,是丰肉里微微的玉骨;吴侬细语若能入菜,大概和甜年糕没两样,一并的贞静、清柔。

糯米八宝饭则类似东北官话,醇、厚、香、浓,是不能随意辜负了的盛情和爽气。

八宝饭如其名,若上宝妆,满缀红馥馥的山楂糕和蜜红枣,曲弯弯的青红提子干,香喷喷的桂圆干、银杏果,还乱点许多糖渍鲜莲子与核桃穰。

再拿汤匙细细剖开圆柿样的肚儿,但见一肚子锦缕肥红,酽酽全是蜜豆沙。

幸而八宝饭里的糯米只蒸不捶,全靠爨爨腾腾水汽熏到软糯,把米麦精华里的冲和甜淡全激了出来,消减了丰腻。

八宝饭和甜年糕是年货中的翘楚。

这两样艳物都是糯米食,甜黏得最直白,轻易消化不动,制作又极费工,急急的吃既轻慢了佳品,又唐突了肠胃。

年前万事要张罗款待,周全承应格外累人,故而年初宜休养,宜于正经危坐地偷懒,更宜缀玉含珠似的细细吃糯米点心,闲闲清谈或棋局三两场,手边再备一杯泡了糖莲子的六安雀舌芽茶,是自然巧雅的消遣。

白日如剑去也不怕。

南方的冬天长是凉飙霁雨,不见芊绵的暖风和芳草;但,又有什么比窄窄块儿的滚糖甜年糕还玉纤纤,比短甑新鲜蒸的糯米八宝饭更暖馥馥的呢。

江浙人过年桌上总少不了一碗皎晶晶八宝饭,几方油润糖浇的甜年糕;它们极投合南方人素来的意趣:禁得住消磨,能妆点清趣。

据说粤菜有一味腊味八宝饭,糯米掺了红豆、白果、花生,搭油煸的腊肉、香肠丁儿,配清煨的香菌、鲜蘑、虾仁碎,上笼烂蒸,我没尝过。

它的味道该像咸粽,香喷喷五味俱全,也是饫甘餍肥一类的,大概不能作主食,滋味太浓腴,需佐点香酱瓜茄、细巧菜蔬解解腻。

比较咸粽,我爱吃窈窕且小的蜂蜜素粽,尤为嫩凉,是真正米胜珠。

窄星星一团白糯米被团团深翠拢了,给滚水和叶香煨得紧揪揪、白鲜鲜,嗲嗲挺出生切菱角似的尖。

是波摇梅蕊的当心素色一点。

空口吃能享其本味,不十分甜,清淡平远,吃着像尚浅的春色。

也有浇枣花蜜,玫瑰卤的,另有一种厚敦敦的香甜,近于桂花糯米藕。

桂花糯米藕是杭城特色,用料从简,不过是生糯米灌老莲藕,下糖大煮,再淋桂花酱;异香馥郁靠的是奇品新鲜。

今年端午时候,我牛刀小试,新做了鲜肉粽陪王家明过节。他是嘉兴人,惯吃肥腴的大肉粽。

我历来买的是细嫩些的梅花、里脊肉炒菜,嘉兴棕用的却是粗、厚、腻的猪后腿肉,得按横丝纹断成小方,用一大碗甜咸油酱,并香料白酒,拌的停当,待腌透、熟成。

温哥华这边只有干箬竹叶,洗净后得湃泠泠的冰水。锤目纹玻璃阔口钵中,粽叶冉冉地湿翠,似泊雨绿云,嬉嬉舒了肥阔的叶片。

次日我再检视,它一夜间已碧碧鲜如剪,泡出了一整钵嫩嫩寒、草木香的三月。

我拿滚水烫了几沓粽叶,依样照着视频做粽子,即包即煮,水如笙歌沸,粽子沉沉浮浮,很快给逼出铮铮肉香。

肉粽的香很奇,栗烈类秋声,简直有危险性,在屋里会奔腾、呼号的,很难去忽略它。

好容易挨到煮好,晾凉,等不及削开箬壳一探究竟。

糯米早烂熟,抱成一团黄棕翡翠:先前被生抽沁过,又饱吸肉汁,皮色黄亮像肉,口感珍肥也像肉。

嘉兴粽肉果然有火腿风味,肥处将融,精处丝缕,鲜甘肥润得可畏。

王家明许久未沾乡味,近粽情更切,一气吃了三个拳头大的,我笑他食肠甚宽,一顿吞得下一石米饭。

爸爸妈妈和奶奶视频看了我烹制的粽子,一力抬举我,夸我包的三角粽品相上佳。

奶奶常包湖州粽,家里专备大锅一口,一次能煮百来个,全是滚圆溜胖的四角枕形,满塞着肥瘦肉和咸蛋黄,每口能吃到馅心酥润,味醇香糯。

韦小宝识货,夸双儿的湖州粽味道好,我以为然,深信奶奶包的湖州粽确是第一流。爸爸和姑姑爱吃,奶奶就想方设法地多做;其实她有腿病,不能久站。

表姐曾请缨作帮工,但奶奶制的粽子一律肥满,不使粗棉线,只用瘦嶙嶙的马莲草捆扎,须得巧匠的巧手和巧劲。

表姐的拙诚在此不大够用,劳心劳力,米仍是漏了一锅,奶奶说“我听着这水咕噜粽子的声音就不对,赶紧一揭锅盖,定眼一看,真是糟哚哚,一锅粥了喏”。

外曾祖父是清末的举人,落魄后渔樵于江渚,夜泊时常给聚在一处的邻舟人讲几段话本。

奶奶听多了烟粉、灵怪、传奇,说话带点文人气,叙事很有一种松弛的夸张,趣意平淡而近天然。

奶奶形容爸爸爱吃油灼粽子块,是“少一滴油都不肯的喏。”

爸爸还爱吃香喷喷油煎的年糕、肥润润香蒸的糯米八宝饭,他年轻时热爱一切难消化的食物,但现在不能常吃。奶奶近年也不大包粽子了。

和爸爸妈妈视频,我说年三十要做八宝饭,可惜不能一家人共享。

原先爸爸妈妈年年都来温哥华陪我,一道过中秋或年节,然而今年为疫情故,只得破了例。

昨晚妈妈发我一段视频,是她私下拍的。

爸爸正剖着橙子语喃喃,“女儿不在身边,还过什么年。”

视频短,才三秒,我反复看了许多遍,难过起来,想到张先写“自古伤心惟远别,”“寻常景物,到此尽成愁。”

今年的糯米八宝饭,不像往年甜。

二月春期尚遥,红日仍未甜暖,也还没和风甘雨吹温哥华成碧城。这似青似白的天,还要再浓淡几回,才到我和爸爸妈妈一道吃糯米食的好时节呢?。

2021年2月3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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