搜索
钱雪儿的头像

钱雪儿

网站用户

散文
202111/11
分享

运舟无竞,此乐不微

我避新冠,如桃园避秦,已在家工作近两年,我再以为闲居好,可寂寂寥寥几百天,竟也觉出扬子居过于清冷冷。

去年有家明陪我,两人整日醺醺地闲坐,窝在沙发,对着播了几百遍的《瑞克和莫蒂(Rick and Morty)》,吃零嘴、下围棋,一天也慵得像—晌。

今年他去工地监理,忙胜于巢燕,留我一人独居无友,看遍电影、电视剧、电子书,无聊像偷灵药的嫦娥——天澹澹,日漫漫,本来我尤其贪睡,可睡无可睡时,连梦也不来了——长长地枯睡如月中的长生,时时的减心情。

这样默默昏昏地打齐两针疫苗,发了些热、身子秋扇似又薄又沉,更长赖在床,饭到唇边也倦张口。家明常摸我的肩胛骨,笑说有铜声,哄我好好运动来调理。

我目昏思寝、足软妨行惯了,新近连楼都懒上,何况运动。不得已也跟着苹果体能训练(Apple Fitness+) 连跳了几日轻健身操(Hiit),自觉筋力甚衰,再不肯多动。

家明又提议添置个划船机,我不大情愿随他去了健身室(Fitness Town)考察。

这间器械店极专业,店员统统束在紧身衣里,一律壮得像汗血马,将军枥上的,钱塘八月的神气,派头是猛士腰间的虎文韔;他们也带口罩,满屋喷消毒剂,但筋高脂肉壮,看着完全没被疫情摧缩过。

划船机是时新物件,也算清贵,我和家明看《纸牌屋(House of Cards)》惊鸿几瞥,弗兰西斯·安德伍德 (Francis Underwood)拿它运动,他总竦立而怒地拉,气势极满。这大爷,既慕名,又贪利,还要钻天令,不肯被黄尘老的英雄,官场上、运动里左旋右转的那点疲敝消磨不了他,只腾实蜚声地为他添了精神。

同款的划船机由木和铁锻造,不够一任风,且能饶孤兴:一大尾最实的虚舟。

春草样芊而韧的长索系着潜虬的零件,两排卧木比筇杖瘦硬,峻沉沉夹紧了矮松床似的滑轮小凳,两道深蟠踏板一道斜。

再往前,把手沉、绳索驱动的一大缸水更冷沉沉,拉起来费尽篙师力。纤绳引着缸里的水轮连轴转——水声会得呼啸——水缸不过车轮大,转起来却仿佛银山样的大浪在打,听着好似镕银百顷湖,咫尺便见高澜。

船我也划过:温哥华小湖多,随处能野航,三百里都行处自由,遍地武陵溪。不过我和家明经旬不出舍,有景不得看,有山无处游,山川图画都只算旧相识。

划船机当然没有四时碧的水色,水声却足有七里清,且聊以自慰。

如此,划船机来了我家,气势矜矜蟠据房里,壮颜毅色,像大将的兵器,煌煌会促人;我受它相催,不由不一划。划船机拉把沉,当真是劲橹,轧轧前后推拽,浪声滚滚比车马喧,一个人划也腾腾闹,如钱塘十日游。

说来也怪,我平素最不耐烦运动,从未参加过运动会,慢跑、竞走、跳绳都嫌费功夫。但,划船机的累是另一派的,我倒能消受,不至急喘如牛,斜汗如浆——它的疲乏是浅绛山水那种写意派,出于对自己的不了解和不确定——整个人如一角弓上了弦,可张不可张之间,腾腾地酸、胀起来。当然也燥。

划船机的确越拉越热,能把自己熬煎得像一鼎汤,浇过人思昏,浇过樊笼累,浇过我舂粮求道、缘木求鱼的无聊赖和疲殚。

从划几百米橹声常杂,到几千米帆力更健,我到底喜欢上了这运动,平陆行船,身却在浪中央,双橹勤转间,水声如通宵不歇雨,火烈烈的力竭里,烦绪如雪微微化:一场思想上的按摩,痛且通,胸襟也随这似箭的浪声而宽阔。

我渐渐把它当作一个人的运动会,不竞群雄,不竞风采,不竞速,亦不竞我;如川不竞也潺潺,我力小也不困沧波,叠嶂仍开。

划到累处,我便叫亚马逊语音虚拟助手艾莉克萨(Amazon Alexa) 为我播花木兰那首《男子汉(I will make you out of a man)》,木兰代父从军、羁旅风埃,不竞不絿,不刚不柔,无惧李将军苛且猛的训练,胜过单于虐而残的袭击。

健身博主爱论叙健身之美,谓之发好容,开愁眉,酣畅入四肢;我境界尚浅,划船机也好,长时运动也罢,始终都没叫我进化为一个铁汉,但运动确能自娱,其累能淡心,不用与谁语块然。

而我独何幸,独居也尚有独个儿的运动会,历练我遇境即安畅。

2021年9月27日

我也说几句0条评论
请先登录才能发表评论! [登录] [我要成为会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