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钱雪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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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202/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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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见报刊亭

       钱雪儿(温哥华)

我已许久不买书了,杂志也看得少,唯有《国家地理》(National Geographic)还长年订着。

家里书架斜斜设,不比梳妆台大多少,梅枝一样细细的脚,撑住几本字典、年鉴和手册——都是冷淡淡的工具书,空落落摆着——学问的三尺空弦。

现在电子书极方便,读书不用取,随手在手机上看,成本最经济,可越这样,越没有风日畅怀抱的实体感,是真正的无聊才读书。

这天看新闻,说杭城的报刊亭被取缔了。

我有点儿痛惜,虽然报刊亭已离我很远,或者说,我已多年没在报刊亭买过书或者杂志。

报刊亭的黄金时代,正是我的小学时代。

那时候看书、买书的人都还算多,路旁多的是帘卷小亭,蜂房蚁户那样小,却有乾坤一草亭的气派,挂着铺着摞着书,结结实实塞得极满,顶顶小的读书精舍,正中还容得下一个亭长。

有些近旅游码头的报刊亭还兼卖杂货、饮品和土特产,更有人气。

报刊亭像从前千岛湖的一点缩影:不繁华,但是有一种市井气的生动,亲人的。

小学附近有间报刊亭我常去,不过几百米,对成年人是几步的脚程,对小孩来说,倒远一些。

报刊亭设在一个极小的公园对面,一面窗那么窄,说是花坛还更贴切;里头参差种一点点花,即便是最浓的春日,也只占两分的春光。

花坛正中,养一株极长大的柳树,绿叶与青枝之间,很潦草地支石凳石桌,芝麻黑的,石桌刻着象棋盘,鎏金的红线磨没了,深痕也浅了,“楚河汉界”这几个字,淡得像树影。但,永远有老大爷端坐着在那里下对弈,旁边拥着一群观战的,不说话,有一种静静的喧阗,像剑气。

花坛旁便是那间报刊亭,更小,摊主大概得是身量不高的人,不然坐不下。他总举着一个半旧的灰尘掸,左扫扫,右扫扫,也伸长了手去扫被小夹子夹着的书——他把书像晾小鱼干似的并排夹在一根长线上,深深垂垂地两三排,这样空间更经济,也好展示。

他鲜少站起来,也像浅水池里被迫沈静的一尾鱼,动尾怕触四隅。

也许是因为报刊亭太小了,站起来就碰到了头?

有时候也看见报刊亭主人在看报纸,摊不开,得折着一半,又或是《故事会》一类的小杂志,没有书声,但都是读书天气。小时候我看三毛的《背影》,她有个拾荒梦,长大了要当捡破烂的人,我倒觉得当报刊亭的店主也不错,有顾客当然好,没顾客就打盹或看书。

他们也不一定爱书,只是闲中坐,静里看,日落便收摊,也没有忍穷的神情。

现在看,他们比文人还更文耕,是最标准的日出而作,日落而息。

常光顾报刊亭,一开始是为了买《读者》。

小学的时候,班主任是个黄褐面皮的老妇人,身材和脸都臃肿,却有孤瘦、居贞的气质,她的打扮很素,短发却是电卷的,染得极黑亮,叫她不那么显老,可也不显得年轻。她尤其鼓励大家看《读者》。

小孩读书只是读,很愿意相信一切矫情的玩意儿,我也一本又一本地买,多是做作的文章,有章法的矫情,是真正的读书不及经,很能逞口舌上的道理,不违天性,不远人情,所以也很有教育性。

像很薄的新酒,牛饮也不醉,陶然有余欢。那时不觉得,往往很贪婪地读,为了阅读的快感。

读者是半月刊,半月才出一次,但买到书,我总是一晚上就看好了,感觉不过瘾。

所以也次第买了《萌芽》,《青年文摘》,《意林》那时候看得是很有兴味的,都是淡荡又玲珑的小文章,几页一长篇,几行一短篇,比报纸的行文随和些,应接得无闲暇。

爸爸向来爱买书,家里已有了一大面书墙,但杂志是很轻便的,看得又快,又轻松,不用思考,不像名著的昭明,小时候不知道这个是文思上的偷懒,只顾着看,看得旷然荡心目。

报刊亭还有另一桩好处,就是可以买旧报刊。

那时候我的零钱很充裕,每周有十元人民币,算得上富有。我一半用来吃小卖部才兜售零食——父母不让吃的辣条、素肉一类——一半用来卖。知道我会买旧杂志后,爸爸还多给我十块二十块。

报刊亭也卖不太旧的旧书和旧杂志,很朴素地垫一层塑料纸,哗啦啦倾在水泥地上,卖红薯那样层层叠叠叠堆起来,极其豪迈地论斤卖。

我不时会买一斤,报刊亭的店长用麻绳缚得很紧,是药铺的绑法,一块砖似的拎在手里,学富五车里的一小块。

旧书很奇怪,不像中古衣、二手包,有种腌臜的质地和气味,书、杂志、报纸这类哪怕皱了、黄、好几年了,捧在手里还是洁净的,大概图书馆的书也不崭新,所以心理上有种习惯和安全感。

旧杂志有近几年的,也有多年前的,纸张比新杂志薄,此外也并无异样,有时留着前人的笔记,蓝墨水勾出清词丽句和成语,看得出一个人的品味。

杂志未必像好书,里头有二三千里路,但一下午尽日看书坐,翻完几本,也能看得完满纸烟霞。

高中以后,我很少看杂志了,偶尔看妈妈订的《都市丽人》,是女性视角的《故事会》。

七年前,我暑假回国,在新东方学法语,走去校区要5分钟,路上已没有报刊亭了,但也路过简陋的书店,铺着很多书。

我挑挑拣拣,买了一本对联大全,对联是民俗的大全,那本书异常厚,比陆谷孙先生的《英汉大词典》还厚一些。

我还记得土地庙的对联有,“男女平权,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阴阳合历,你过你的年,我过我的年;”财神庙有,“只有几文钱,你也求,他也求,给谁是好?不做半点事,朝也拜,夕也拜,教我为难。”

对联说不上多强的文学性,但很有仙人拍手,山头笑我之感,很入世,很可爱,读来像是“祸机生隐微,智者鉴未形”,雪阵联翩的畅快,我偶尔读几页,看了两、三月也没看完;那本书,我现在还没看完。

不过,现在写春联、贴春联的人也不多了,多是贴一个晶晶的福。朱丹摇,金光闪,门已有庆,福也无疆了。

今天爸爸妈妈说家乡飘了点雨夹雪,霏霏的冷,于我而言,不论寒暑、晴雨,故乡的路总是水苍苍的,雨雪只会纷纷,不凄凄,走在人行道上也像堤上行,晨有烟波,入夜有船赶着银鱼,傍晚最多小店正招估客,宴客厅里鱼宴传情、酒水无限。

但,那也只是我儿时记忆里的故乡了,翾翾燕弄风、嫋嫋柳垂道的光景,不知现在还有吗?

书舍旗亭次第开,报刊亭终于是没有了。

2022年2月4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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