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钱雪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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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407/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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车厘子,黄樱桃

                     钱雪儿

温哥华这边,一入夏,天就鲜润了,郁葱地热起来,日渐渐低了,而云是浮春的,云涛烟浪,都是越近夏越浅越稀,艳阳天里就全褪干净了,只见得一整幅的沥沥的天。

这样洒洒的晴天,一日日地新起来,最宜出行,物候催着,哪怕热一点,人也一样殷勤,去海钓,去野营,去冲浪,去骑行…也有很多人爱去牧场摘水果。毕竟,蓝莓、覆盆子、蔓越橘、车厘子一类的浆果都熟了,正是当季的时候,趁新鲜自己摘来吃,味道总两样些。

我和家明也去几回。农场是很现代化的,野态仍足,深深草茎,树发如锦,满地的泥土味被晴日烘得干爽、轻煦,并没有异味。开了专车道,可直驱果子园,交了入场费,每人配了铁桶,即可开动。牧场主一张红喷喷的脸,淡眉毛,灰眼睛,态度也很自然,不迎逢人,对摘樱桃的客人和工人并没什么不同。

铁桶像是自制的,工艺不精,细细扭两道圆心铁丝捏成把手,握在手里有点硌。也有钢梯子可用,就是五金店最常见那种,四平八稳地撇着两支空心的方形脚,稳稳撑着人,好方便去摘高处的樱桃——其实,高一点、矮一点都差不多,天生天养,雨沐风梳,一般的树上熟,娟娟秀色藏不住,好些被鸟啄食了;农产的鸟儿吃惯了车厘子,嘴大概比别处刁。

车厘子垂垂在树上,璨璨的紫红,累累、攒攒的一嘟噜,倒像是花。当然,摘到手里还是大的,只是樱桃树“细枝大叶”, 翠叶重重,一溜溜地只管往长处密处长,衬得车厘子也小了。

小小一桶子提在手上,完事按斤计价,和超市有售的价格差不太多,摘的时候也没耐心个个挑品相。加上实在晒,一帘一帘的翠阴是纱窗式的,四面八方会漏光,随时预备烤焦人,实在是畏日炎炎,不如超市买来得实际。

超市里是按袋买的,烨烨、馥馥的深紫红,艳冶风情,一塑料袋一塑料袋排在厚纸板箱子里,箱子从在木架底一层一层垒起来,足有半腰高。

我们总是一箱一箱地抬回家,栩栩放在冰箱里,当真是香开冰箱门,很有一种甘莹的雀跃。要吃时,在水底一冲,鲜鲜投在玻璃碗里,满满冒尖,消暑时正宜于当正餐,人还瘦了些。都是浓透了的艳色,扎扎实实的甜,微微有点韧,极瓷实的肉感,不当心有汁落上衣服,一滴就是一小滩湿胭脂。

吃惯了车厘子,总是念着要吃黄樱桃,没那么秾艳,但滋味更清俐,芳芳菲菲的酸甜。

这里也有黄樱桃,也买过,红红黄黄的有瑞彩,个头又大,又圆实,不逊于车厘子,但比车厘子少见些,也贵一些——不过没枇杷矜贵,鸡蛋大,按个数卖的,一颗就占一格,一打十二个,很顾惜地封在透明塑料盒里的,还以为多精奇,才敢这样金贵,买来一尝,阴阴的清淡的甜,原不过是最普通的黄枇杷,只是颜色浅一点。还不是白枇杷!

车厘子当然好吃,但似乎总比不过从前那种小樱桃,小艳的黄樱桃,黠小的一点点,小拇指尖那么大,盈盈半透了明,琥珀黄里沁出星星的艳红粉,很娇细,皮也是纤纤的,薄薄裹紧了水润的鲜果肉。

这样的樱桃很鲜,因为甜是清的,酸是瘦的,才有最逼真、最天然的水果味。最早最早的初夏,街上就有人卖,一小堆盛在竹篓里,头尾两担,上头掩着滴翠的樱桃叶。这样如水嫩的小黄樱桃,不当心容易破,卖的人买的人都不敢用力的,小心合着手掌,一捧一捧地装入半透明的红绿色小塑料袋里,再拿杆秤一压,再一翘,便有数了。

水果店里也有,精洁地搁在冰镇的泡沫箱子里,隔着长塑料帘子,便望得到堆金似的一小堆,亮莹莹冒冷气,老派的水果店还用磅秤,新一点的店已用电子秤了,方方的一台,干硬的机械声一板一眼地报了价,总嫌报得太慢,太长了。

那时候水果大棚种的还不多,多的是正当季的,因为时新,所以食新,更珍惜。一碗小黄樱桃可以细细吃一下午,对着太阳光一照,再剔透玲珑没有,那种莹泽,是玛瑙镯上的流光也比不了的。我常对着镜子,把一对小樱桃试着别在耳朵上,当它是什么神秘可爱的珠宝。

家明说,从前他的老屋,就有这种小黄樱桃树,年纪很可能比他大,不知什么时候结了根,绵绵地生着,越长越盛,像一小片倒悬的汀洲,叶声潇潇,足够几个人纳凉。树荫大,暗暗的翡翠色,像是春气重了,可花极小极小,时候到了,风静的时也一样落花,结果倒是稳稳的、多多的。小时候觉得,总习惯它年年都结果,一年年都是草草地摘了,匆匆地吃了。

这棵树现在怎样了,我问他。

他说,后来为了造新屋,把老屋和老树都推掉了。

他又说,现在想想,这种樱桃是比车厘子滋味好多了,可惜当时还不知道。

    

            2024年7月7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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