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家

回家

钱德梅

常常在夜深人静时，有一股浓酽的思念会从心底悠悠地升腾，然后向全身弥漫，直到浸润你的每一寸肌肤，占领你的每一个毛孔，将你折磨得死去活来。令我突然醒来，注视着眼前沉沉的黑夜，胸中有个地方隐隐作痛。

很久，我终于明白，是那个如城南部的小镇，被我视为第二故乡的地方，以与我十年甘苦与共的名义庄严地植根在我关于家的情感土壤中，在我不经意间已绿树成荫。我竟然这么长时间都没有注意到它的存在，直到有一天我无意中在一棵树下流连时才发现，思念和大树一样根深叶茂。这是一种只有对家的牵挂才会有的深沉。

而在十几年前，同样是这种强烈的想家的感觉日日夜夜令我魂牵梦绕、挥之不去，那时我正以一个流浪者的身份和感受居住在我的第二故乡。夏季，我带着5岁的儿子一同奔往那个小镇时，我一直在问自已，我是不是要回家了？

我们在早已认不出原来面目的小站下了车。牵着儿子柔软的小手走出车站大门，放眼四望，我与阔别十余年的家深情相遇了。有说不清是悲是喜是甘是涩的感觉如涨潮般淹没了我的视线。严严地包围我的是真真切切的家的温暖。光阴流转，和家的熟悉与亲近没有一丝一毫的更改与淡薄，尽管我几乎认不出她了。这是游子与故乡的亲密与无间，是既酸涩又甜蜜的情愫。

我们来得真巧，赶上了小镇五天一次的热闹集会。集市的气氛甚至都和以前那么相同。没有整齐划一的市场格局，老乡们都推着独轮车，赶赴这方圆几十公里唯一的集市，按照自然划分的买卖区域，就地铺上一块塑料布、旧麻袋什么的，摆上自家出售的货物，就可以交易了。集市是拥挤杂乱的，却又保持着那么一种自然朴实的的秩序，熟悉亲切的皋南方言的讨价还价声不绝于耳，简直就是上古时日出为市的古老市集。她的敦厚似乎还是那么原始！和我富庶的现居地相比，我的心就有些为她发酸。散集归来，清点所买物品，我们居然买了两张手编蔑竹席，十斤荞麦粉，五斤银杏果。荞麦和银杏是这里的特产，蔑竹席原始的编制工艺更是这一带特有的。我突然感到不是来寻旧，而是来把所有关于故乡的记忆全部收尽早已沉甸甸的行囊。

集市不远处，是我们曾经居住的小小院落。十余年的岁月冲刷，它老了，旧了，但是那墙、那院、那门、那窗都还是旧时山水。小院不知多久没有人住了，院中杂草丛生。曾经，这个小院栽满了我种的南瓜和豆角。何来“近乡情更怯”呢，我又到家了！院门居然是开着的，我轻轻地推开它的那一瞬，心中聚积多年的乡愁顿时找到了归宿。

这个小小的院落实实在在就是我的家。

可是，又为什么我住在这里的时候，家在我心里却是遥遥东望的一个海边滨城呢？这个曾经作为家的小院不是装不下我难以排遣的想家的情绪吗？又为什么，在我远离它以后，回到我心目中严格意义上的故乡时，我又把它作为一个神圣的“第二故乡”在心里供奉着呢？我风尘仆仆地到这里来找什么，不就是我朝思暮想的家吗？

家，怎么成了心里一个欲理还乱的结？

也许，在岁月的长河中，没有故乡，只有一个叫家的地方。你漂泊到哪里，哪里就是你的家。当你只是简单地在某个地方歇歇脚时，它已经作为一个完整的家扎根在你心的最痛处，不管将来你用什么样的法码去称量它的份量。

家，是我们回望来路时，驻扎在路边的一间小小驿站。有了这些小小的驿站，我们才能体会到生命旅途中有多少令人感动的宽厚与朴实、温暖与爱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