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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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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107/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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棉花的花

棉花的花,长得太不讨巧了。

没有叶掌的阔大,也没有果的独特,甚至也没什么香气,特别是它那多分裂的花萼,总让我想起怒发冲冠的鸡冠花。倒也不是自嘲,这情形,跟我在姊妹兄弟中所扮的角色颇为类似。

我们姊妹兄弟四个,就跟棉花一样,一桃四室,只是这四室中,我是最“拙”的那一个。关于这一点,我一直都不敢承认,或者说不愿意承认。现在,经过了那么多的风,历过那么的雨,我坦然接受这个属于我的宿命,并且与它和平共处,并且把它公之于众,也许这就是人们所说的“放下”吧。背负半生,这个包袱早该放下了。此时,我也才明白,之所以有那么多的不顺心,也就不难解释了。

此事按下不表,先说个谜语你猜:“四孩住绿桃秋来房渐老膨须爆裂桃兔尾挂树梢。”

很喜欢这样的小诗,就像李峤的《风》、王维的《画》,可可爱爱,专治无聊。

棉花的花,不像别的植物的花,满满观赏、审美价值,它通常不被人注意,农人种棉花,不是为了欣赏它的花朵,最直接的目的就是要采它的果实——棉籽可榨油,棉絮可纺织。花朵,仿佛可有可无,如果不是因为只有开了花才能结果的话,估计棉花可能会跳过花直接结出果来也未可知。棉花的花,如果有心的话,也会觉得尴尬吧?别的花都占尽风光,而棉花的花,却被无限忽略了。

话说回来,这对农人来说,又有什么关系呢。

田野里,棉田其实并不多,只有零星的一小块一小块,有的人家干脆就不种棉花。种棉花风险大呀。从准备播种起,就得防止病虫害。棉籽可以榨油,也特别容易生虫,或者遭到觅食动物的啃噬,因此播种前就要进行防虫防腐处理,然后才能下种,只有躲过虫害和动物利齿袭扰的棉籽,才能幸运地发芽出苗。刚出土的棉花幼苗,只有两片豆瓣似的小叶;渐渐地,枝繁叶茂,此时,又要打尖掐枝,以免植株疯长,跟花朵争养料;及至花蕾坐枝,还得喷洒农药,防止蚜虫、火蜘蛛、棉铃虫等病虫害。棉花就是这样,需要庄稼人一路小心伺候,才能完成从播种到收获的全过程,期间的任何一次病虫害,都可能使前功尽弃,功亏一篑。

棉田的活,都是细活儿。爱玩爱动的小伙伴们都去玩泥巴、捉迷藏去了,我和母亲就在棉花田里间苗、除草、喷药、掰枝、除杈。许多时光就在棉田里消磨了。

棉花的花,造型酷似缩小版的蜀葵。花萼多裂,花色初为乳白,慢慢转为深浅不一的,说来却也妩媚。凋谢结出绿色蒴果,状似颗颗毛桃一般,有尖嘴儿。我们叫它棉桃,也有人叫它棉铃我觉得“铃”字来得蹊跷,还是叫棉桃更贴切些。你看,那棉桃有多饱满,我和母亲心里的希望也就有多丰饶。

长啊,盼啊,就在我们的期盼中,玉米、黄豆、谷子,该收的都已经收了,大约只剩匍匐在地的红薯、深藏地下的花生和晚熟的豆角杂然逗秋趣时,棉桃儿也从翠绿中长出斑斑红褐。此时,我们知道,棉絮在桃里越长(zhang)越长(chang),越长越长,就像怀胎十月的婴孩一样,就要华丽出世了。已然成熟了的棉桃,在秋阳的照耀下,一颗颗渐次自然爆裂,露出我们所最需要的部分——柔软洁白的棉花。

叮叮当当,铿铿锵锵,棉花过五关斩六将,终于战胜各种害虫的袭扰,渡过芽期、苗期、花期、蕾期,就这样到了采摘期。

这才是真正的开放,这才是真正的棉花。

采摘时,可得要小心了。要五根指头密切配合,捏住“兔尾”根部,这样才能将棉花采摘得干净利落且纤维不断。那手势,酷似抓娃娃机抓娃娃,蛮有技术含量的呢。

我和母亲一人一垄,趟在半人高的棉田里。此时,四野阗寂,只有那些不知名的小虫儿,不知疲倦地奏着秋日的私语。

这时候,最怕的是秋雨,只有暗自祷告,求老天爷垂怜。

别说,摘棉花看似轻巧不费力,可一天下来,也是腰酸背痛、头重脚轻,及至夕阳西下,挎着竹篮往家赶时,双脚就像踩在棉花堆上,深一脚浅一脚。也因此,“去新疆摘棉花”还成了网友调侃的一个“梗”。

今夜,中秋与国庆巧遇。据说,这种巧遇,本世纪仅有4次。在这难得的“世纪之夜”,外面的世界,到处都是霓虹,挤眉弄眼,争奇斗艳。自以为比星绚,赛月明,星定妒,月应羞!嘁,星月何忍看?都躲到云后去了。而我,宅在钢筋混凝土的“格子”楼里,突然间特别怀念那些摘棉花的日子。母亲,你埋地下泥销骨,我寄人间雪满头。如果您泉下有知,看了这篇拙文,也该明白,您的女儿,为什么总做蠢事了吧?

庄稼地里的活,一向都是大呼小叫的,只有摘棉花,可以那么安静、那么自我,一边摘,一边听微风伴虫鸣,有那么一丝悠闲的成份。它不像收小麦,今天收不完,明天小麦就会焦裂在地里粉骨碎身给你好看。棉田本就是庄稼里的“小众”,它慢条斯理地,陆续开放,一不小心就过成了小资们梦寐以求的“慢生活”。这样的节奏刚好和我的脾气暗合,所以棉花总能给我一种说不出的亲切感,在众多的庄稼中,仿佛独他是个知音似的。

我和母亲一边面带微笑聊着零碎儿,说些“小确幸”,一边走在银花遍地的棉田里,有条不紊地摘棉花,左一下,右一下,再一下,毛茸茸、软绵绵的棉絮跟着手的动作,一朵朵地就回归到我们的篮子里。棉花的温柔从指尖流溢到心尖,再从心尖上到眉尖。多么柔软,多么洁白。此时,天上白云朵朵,仿佛无数朵棉花糖;地上银花绽开,犹如天上的云朵降落人间。我和母亲恍若走在云端。摘棉花这样一种农活,于是莫名自带一种仙气。

顶讨厌的是,棉絮里也会生虫,让人心生忌惮。

在我的印象里,棉花的一生病虫害不断。在众多的庄稼里,似乎也只有棉花,是不喷农药不行的。将灌满药液的喷雾器背在身后,一边走,一边摁压喷雾器,喷嘴里就喷出一片药雾,所到之处,红红白白,死伤无数。

许多年后,当我拿起酒精药瓶,给家居消毒以防新冠的时候,我的眼里仿佛现出一片棉田,手上的动作仿佛找回了青春之力。不过,当我买了祛病消殃的香包,回家打开看时,发现里面的香料居然都是香熏染色的棉桃壳,五颜六色的,香也倒香,却不免有种阳错阴差、物是人非的怅然。

如果说,世间每一个女子都对应着一种花的话,我想,我应该是棉花地里的那一朵棉花,有人也称之为“笨花”。

乍一听到这一别称,我内心的那种惊讶,是不言而喻的。怎么,就这么寸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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