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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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随笔杂谈
201905/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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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人的心灵秘史

多少年来,我从未向人透露过我内心的秘密。也因此,我仿佛比谁都活得更累些。我在想,与其词不达意地说出那些话以期得到别人不可能理解的理解,不会比让它沤烂在心里更舒服一点。直到我与《遍地药香》不期而遇。

在我看来,与其说《遍地药香》是在写植物,不如说它是在借植物书写自己,这是一个人的心灵秘史。阅读《遍地药香》的过程,我捕捉到了难得的阅读快感。在这个让人很难有散文阅读胃口的年代,单凭作者所说“一个人的成长史,远比一个民族的发展史,要复杂得多,也惊心动魄得多”,我就要为他鼓掌叫好。最初从林立的书册中将它抽出,大概是因为书名吧。一看书名,一股铺天盖地、漫山遍野的药香仿佛就把我醺醉了,我仿佛来到了万千草木中间,就像贾宝玉来到了大观园,和众小姐丫头打情骂俏,作诗聊天。

《红楼梦》第五十一回“薛小妹新编怀古诗,胡庸医乱用狼虎药”写到晴雯生病了,贾宝玉请了大夫,给晴雯看病,还在屋子里煎药。但是晴雯说这样会把屋子里弄得一股药气,让他换到茶房里去。宝玉却道:“药气比一切的花香果子香都雅。神仙采药烧药,再者高人逸士采药治药,最妙的一件东西。这屋里我正想各色都齐了,就只少药香,如今恰好全了。”

宝玉的为人,我不敢恭维,可这厮对药香的论道,倒合我意。莫非今天这写书的玉哥哥和那个大观园里的玉哥有某种关联不成?怎么名字中带玉的男孩都这样敏感、细腻?在他面前,多少曾经以为的细腻都只能沦为草芥了。

古来多少文人,总是好为人师,写起文章“掉书袋”。有句话说,让一个聪明人假装糊涂何其难也?不知是从哪儿看来的。难得的是,玉团子在《苦瓜》中说,很多时候,我从草木中可发觉人生的一些喻意,但我一般都不会说破它。把喻意说出来,就像要教育人似的。而我写文章,从没想过要教育人。好,我欣赏。我们已经活得太累了,再不要读那讲经布道的劳什子书了。读《遍地药香》,我只觉得醍醐灌顶,欲罢不能,虽然读了不止一遍,可每次还书的时候,我都觉得好舍不得。一颗心跟着作者伤而伤,随着作者乐而乐。

《苍耳子》是我最喜欢的篇章之一,不光是我喜欢,读初一的小姑娘亮亮也喜欢。刺球似的苍耳子,小巧得要命,轻灵得要命。“小小的苍耳子几乎囊括了我童年所有的快乐,如果不是因为它伤害了哭脓包海燕和我的语文老师,那么我对苍耳子的记忆堪称完美。”因为苍耳子,孩子们放学的队伍忽然整体调头,弄得大人们莫名其妙,孩子们却笑得前仰后合,花枝乱颤。孩子们的内心世界,大人们是无法洞悉的啊。《苍耳子》不但写尽了童年的快乐,也用一个孩子的眼睛洞察着成人世界的诡谲、无奈与不可知。也许,宗玉也是一个不想长大的孩子吧。

读《遍地药香》,甚至悄悄地改变着我的性格,我发誓,以后少琢磨活着的道理,把快乐当作为人处事的原则。比如某网友如果真的真诚相约,那么就答应见一次面,就算“见光死”吧,死了就死了,有什么好可惜的。比如跟某个人的恩怨,我也不打算再去做什么化解了,都时过境迁了,还留在心里做什么,早该放下了,我何苦一直自己跟自己过不去呢。

整整一个冬天,《遍地药香》一直搁在我的床头,一伸手就能拿到。每晚,洗漱完毕,我都要读上几页,然后在想象的药香中宛尔一笑,慢慢睡去。

他的自序,用了《草管人命》这个题目,一个草字头,一个竹字头,意思却截然相反,真妙。他说,什么是和谐社会?瑶村人山山野野里的每一株植物,都是上帝有心安排的,瑶村人尽量不去破坏,就是和谐。而城市生活呢,上帝在大地上安排的一切,城市人全部推翻,全凭自己的意志和好恶来安排街道、高楼、桥梁、灯火……就算每个人都挤眉弄眼地微笑,那都算不上和谐,只能算是疯癫的一种。

不管是醉还是清醒,每一个夜晚,捧着它,就像捧着我秘不可宣的心灵。

臭牡丹、荷、焰峰柴,多少都带着一种妖邪之气,可各自的妖邪又各不相同。

比如荷。从周敦颐的《爱莲说》,人们就赋予了她出淤泥而不染的品性。“亭亭净植,不蔓不枝,香远益清”,“接天莲叶无穷碧,映日荷花别样红”,它成了纯洁高尚的象征,没有谁敢说半个不字。然而在谢宗玉笔下,它却是精灵般的摄人魂魄的叫人犯癔病的花之女巫。“那些高雅幽宨的花瓣,再怎么看,都不像是这尘世中有的。”不是吗?它太美,美得多少有些不真实。“孤阳笼罩下的一塘盛荷,这时居然如午夜月圆的荒坟,所有的精仙都从地底无声地冒了出来。面对充满诱惑的恐惧,我挪不开步,也喊不出声。如一个得了癔症的孩子。”这样的经历每一个纤细敏感的孩子都有,可就是人人心里有,个个笔下无,还只有这个小谢子,他的手笔,那么细致入微,准确地抵达我心灵最幽僻的角落。

作者说,村庄里即使平常不过的事物,对一个独处的孩子来说,也充满了类似邪恶的惊恐。一个人的成长秘史,实在比一个民族的生存史要细腻而深刻得多,也惊心动魄得多。

看到这些句子,我好像找到了知音一般,我等待它好像已经等了一千年,一双眼睛在这些字里行间一遍遍地徘徊、往返。除了谢宗玉,还有谁能替我说出这些话啊。

还有焰峰柴(合欢花),看到焰峰柴的图片,他打开复又合上,合上复又打开,满脸一红,心莫名其妙地乱跳不已。青春期的人儿,谁不曾有过这样的心跳啊。可是我们心里空有,却说不来,道不出。

说到乳蓟子,这个笔名,作者说,早知那个作家扔它,我就不扔了,而这时再要捡起,内心里居然有嫌弃之意。人们内心的那些隐蔽的想法,谁知道呢?

在谢宗玉的笔下,奇思妙想俯拾皆是。比如它对向日葵的理解。也那么与众不同。以至于我总也忘记不了。他说如果把一天浓缩成一小时一分或一秒,那么就有好戏看了,向日葵就像是吃了摇头丸的少年。葵花真的是那样的吗?他在我心目中的阳光气息似乎被谢宗玉一下子颠覆了。我有些不服气,又不得不佩服他的敏锐和勇气。

毫无疑问,谢宗玉有着丰富、细腻、率性、善感的内心世界。

他说,棕树是瑶村的一个另类,瑶村的植物,都肥肥硕硕,懒懒散散的,而只有棕树,心无旁鹜,一个劲恨天高似地往上长。他说,如果有可能,我愿意做瑶村任何一种植物,就不要做棕树。然而,自己竟然还是一不小地长成了棕树。因为瑶村再也没有比这更好过的日子了。

谢宗玉的心里装着许多亲情。山枣、枸杞、桃树、绿豆、金银花、苦瓜之中,无不浸着亲情。比如说桃树。作者说,长叶前的桃树是比不过梨树的。桃树,晴天她也笑笑的,雨天她也笑笑的,桃树随便站在哪里都像是自己后院玩耍的小妹。而梨树呢,莹莹一身素白,晴天她也要哭的样子,雨天她也要哭的样子,怎么看都是落难民间的公主。“让男人看了,心凄如许,个个恨不得为她两肋插刀,死而后已。”“现在父亲老了,动不动就在桃园徘徊,我听了忍不住内心又是温柔一痛。”作者说痛,前面却用了“温柔”二字。

作者写仙人掌,说:“仙人掌,仙人的手掌。”他怎么惩罚坏人呢?“我估计,是在夜里,揪着立在旁边的命运掀耳刮子,抽得它今日高堂阔饮,明天鎯铛入狱。打工期间遭遇的为富不仁的事太多了,内心里太愤懑了,偏执的念头总是一箩筐一箩筐地往外冒。”这当然人是“戏说”,是“性情说”,“任侠说”,读了这样的句字,怎不叫人会心一笑?

还有大蒜的自私,丝瓜的诡谲、山薄荷的神奇,布子李的诗意等等。从去年春天我写《我的伪阅读》到现在的“我的真悦读”,我的阅读因《遍地药香》而发生了变化。

我不知道,还有谁,能像谢宗玉这样,真切切地切中我心灵的脉搏,让我如此长长久久地依恋,每一次去图书馆还书,都有些爱不释手的感觉漾在心尖。

多少年了,我像一块拒绝融化的冰,把自己包裹得严严实实的,不想和谁靠近半步。我以为,随着所谓生活的打磨,自己已经失去了爱的热情和能力。而谢宗玉用这些花花草草,轻而易举地打开了我的心扉。我想说,我好喜欢,好爱。

谢宗玉说,上帝造人一定后悔了。它造的山川万物都能相辅相承,互利互惠。惟有人类,做了彻头彻尾的反叛者,成了万千生灵的敌人。在这个星球上,趾高气扬,气势汹汹,要灭谁就灭谁!还公然叫嚣:上帝死了!把上帝精心谋划的地球格局,一块块打破推翻,城市像孢子植物一样任意向外延伸,几百万、上千万人口的城市在地球的各个地方到处生长。把整个地球搞得乌烟瘴气,一片狼藉,让上帝也莫可奈何。

“一个环境的气场是千百年来一草一木构筑而成的,一旦破坏,一些生灵被毁灭,势必会导致另一些生灵疯狂生长。”作者说,近年流行的非典、禽流感等一些细菌性疾病,还有那一年比一年频繁剧烈的海啸、风暴、干旱,也一定是工业文明改变了地球大气层的格局所致,改变了上帝制造的气场所致。联想到近两年毁灭性的汶川、玉树大地震,我甚至明显地生某些“人类”的气了。

谢宗玉气愤地质问:“我不知道,人类究竟什么时候才能够收手?”“我不知道,不能收手的人类究竟会在什么时候丧于地球万物的报复之下?”“我只能做到自己收手,尽量无为,与山川大地浑然一体,达到忘我的境界。既不助长自己的物质欲望,也不助长自己的精神欲望。绝智灭欲,愚朴懵懂,努力向庄子的生存状态靠拢,做天地间一名真正的逍遥游者。”作为一个生活在社会底层的边缘人,我又何尝不作如是想呢?

玉团子还说,今天,他写这本书的目的,不是为了引导别人什么,更不是要给病痛的人类开什么良方。他写它们,只是为了感谢故乡的那些草木,让他在懵懂中度过了无灾无病的青少年时期,他写它们,只是为了表达内心深处的那份深深思羡。他要叙述的,只是年少时与它们相依相伴的那份和谐而美好的感觉。读他的书,你不必拿着架式,只需要把心放下,放下,听他慢慢聊来。

“由于从小与它们相处久了,我现在都不懂得在人群里如何生存,我活得非常茫然而麻木,只有在他们中间,我的欢笑和泪水,才那么纯粹,那么让我回味无穷。”我之所以这样不厌其烦地转述作者的话,实在是因为太喜欢了,我和他远隔千里万里,心里想得却如出一辙,人和人之间的秘密,谁能说得清呢。

其实,我也知道,与其说作者是在写植物,勿宁说他是在写自己,写自己的性格、性情和心灵。这是一个人的心灵秘史。

如果有机会,我一定会到瑶村去看看,去会一会那些精灵般的植物。当然,也应该包括那个精灵般的人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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