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色班玛

不到班玛，不知道海拔3500以上的青南高原也有气候宜人的“小江南”；不到班玛，不知道一个人口不足3万的小县竟有那么多气势恢宏的寺院；不到班玛，不知道这里古老的木质结构的藏式民居堪称青藏高原的“建筑孤本”；不到班玛，不知道这里是茶马古道的延伸段，叫赛西古道，是旧时汉藏交流的惟一通道；不到班玛，不知道“三色”班玛究竟是哪三色，不到班玛，不知道什么才是真正的和谐。什么是和谐呢？如果环境污染、疾病流行、盗匪猖獗，迷药和枪的广告张贴到了家门口，那么即使全世界的人都向你挤眉弄眼地微笑，也不是和谐。

“走青海看青海”第5站，走进班玛。我们邀约的4位作家一个写红色班玛，一个写绿色班玛，还有两位，分别写“金色班玛”的宗教文化和民俗文化，剩下一个我，就书写他们无法顾及之处吧。

作家们都太认真了，一边访问，一边笔录，一边拍照，一边还举着录音笔，生怕把哪个细节或数字给遗漏了。看他们如此敬业，编辑我心里只有偷着乐。

我想说，班玛是红金绿三色的，也是原色（红金绿本就是生命的三原色嘛）的、本色的。班玛是属于自己的。当今社会，为了GDP，长城内外、大河上下，到处都是景点、车轮和人流。圏个景观、盖间房子、架起栏杆就收费，门票噌噌噌地往上涨。以为全世界概莫能外，被欲望腌透了。一个作家一针见血地说，假如技术支撑到位的话，那么人们会立刻将景点、公路和收费处修到珠穆朗玛顶峰。

来到班玛，觉得这里是个例外。

班玛县府驻地赛来塘镇，距果洛州府315公里，距省会足足13个小时的车程。玛可河、多柯河由西北向东南穿过县境，是著名的大渡河之源。因其所处的地理位置，使得这里气候宜人，属高原大陆性半湿润气候，这在全省恐怕也是绝无仅有。班玛（红色）有全省惟一的红色旅游资源；班玛（绿色）有全省面积最大、全国海拔最高的原始森林；班玛（金色）是三果洛的发祥地，国家AAA级景区不算少。“三色”班玛，可谓名副其实。来到这里，仿佛来到了人类的童年、心灵的摇篮，蓝天白云、草原森林、经幡庙宇、黄河长江，还有那别具风情的藏家碉楼，袅袅炊烟、桑烟，如梦似幻，说班玛是旅游者的天堂并不为过。可是班玛的寺院没有围墙，班玛的景点不收门票。藏族人把寺庙当成了另一个家。

班玛的原色美还表现为质朴、绿色的生活方式。

班玛的房子是质朴的。木制、石木混合或石制结构，材料是就地取材的石头、木头、黄泥，不用一根钢筋，不用一勺水泥，建造时甚至不吊线，没有任何图纸，全凭目测和经验，怀疑它的坚固程度吗？汶川大地薄雾浓云愁永昼震就是严苛的检验，钢筋水泥的楼房坍塌了，而片石、黄泥垒成的藏家碉楼安然无恙。碉楼一般三层，五六层的也有，据说最上层还设有拉则（俄堡）。一楼的高度是依据主人的身高而建的，大概是主人的身高加上一柄长长的腰刀的总长度，这源自过去防御贼寇的需要，一楼光线昏暗，外人从外面突然闯进来时什么也看不见，主人就为自己争取了反抗和逃生的时间。主人如果在一楼，立即抽出长长的腰刀，如果在楼上，就迅速抽去上楼的独木梯。独木梯，就是在一根圆木上砍出的阶梯，从独木梯、内大外小的“机枪眼”窗户和顶层辽阔的视线可以看出，过去的碉楼社会极不安宁。沧海桑田，今天的藏家碉楼里，也还保持着独木梯上下楼的习惯。不管老人妇女还是孩子，都能用独木梯飞快自如地上下。我小心翼翼亦步亦趋地爬上二楼、三楼，两股战战。位于班玛县灯塔乡的一个古村落民居都是藏式碉楼，距今已有200多年的历史。就是这样古老的碉楼，居然也有卫生间！新旧藏家碉楼外观相仿，内里结构却大相径庭，据说高档些的二三十万拿不下来。班玛县赛来塘镇田晓宏镇长告诉我们，现在班玛藏式建筑传承人有十几个，为了使这门手艺不致失传，班玛还办有专门的学校。

藏族人家用牛粪当燃料，一方面解决了燃料问题，一方面还清洁了环境，如此循环往复，绿色的生活方式又强化了质朴的信仰。在果洛最大的觉囊派寺院阿什姜寺，我们惊奇地看到，藏乡人用红、金、绿三色废旧饮料瓶做成的转经筒宛如朵朵花朵排列成一个矩形方阵在风中飞快地旋转，在蓝天白云草地的映衬下煞是好看。

和从小出家的喇嘛们相映成趣的是，一些藏族老人在安顿完子女的事情后也自觉自愿地把自己的一切交给佛祖，出家进寺院终老一生。百札寺现有的四十来个出家人，大多是失独老人。他们虔诚地信奉佛教，慈悲为怀，不杀生，不乱抛脏物，无意间撞死一只小猫小狗也会立块“纪念碑”，画上像，刻上字，致哀并为其念经超度。在玛柯河畔，红军桥边，我就看到一块小狗嘛呢石，一时间心里有说不出的温情洋溢在胸。班玛县旅游局雅格多杰局长告诉我们，近来，许多消失多年的野生珍稀动物回来了。白唇鹿、金钱豹、雪豹、北山羊、猕猴、棕熊、小熊猫、林麝、马鹿、苏门羚、藏原羚、草原雕，还有濒临灭绝的稀有物种川陕哲罗鲑，它们在班玛觅食嬉戏，与国家野生植物保护名录的麦吊云杉、红花绿绒蒿、大花勺兰、角盘兰、桃儿七、草黄麻等和谐共生。这当然是国家政策的结果，同时也是大自然对藏乡人慈悲情怀、绿色生活的最好回报。

值得一提的是，班玛县县长夏吾杰介绍说，中科院有关单位鉴定认为，采摘于海拔3000米以上的玛柯河原始森林的班玛县野生藏茶具有降低高血压、高血糖、高血脂，抗辐射、抗癌、抗衰老、抗氧化等“三降四抗”功效。班玛的羊肚菌被称为菌中之王，是世界上最珍贵稀有的食用菌，有些营养成分的含量超过了冬虫夏草。

班玛的山水、建筑、信仰、生活是质朴、原色、未经人为“打造”的，班玛的艺术也是质朴的、原色的。你看，传统艺人谢格太，佛像、黑陶、泥塑、面具制作样样都行。他用泥土烧制黑陶，黑陶的颜色是黑不溜秋的，古朴、古雅，不事雕琢，却吸引了我们每一个人。匆忙两天的采访时间，大家两次走进那座临街的二层小楼，在堆满黑陶、面具，有些杂乱的房间里寻觅、探询、挖掘。他是黑陶制作第三代传人，黑红的脸庞，瘦小的身材。残次品他宁可自己留着，决不卖给顾客，同行的青海电视台《日子》栏目文竹看上了一只壶嘴处有残缺的黑陶，可他说什么也不卖，在我们的再三恳求下，他才答应出手。相形之下，一些市侩商人的嘴脸就近乎狰狞险恶了。

班玛人就是这样善良、质朴。当年，他们为保护红军付出了惨重代价，为了让子孙后代记住这个部队，他们还把子木达沟称为红军沟，办起了红色展览馆。

被称为东方伊利亚特的藏族英雄史诗格萨尔，活在藏民族的口头上、心底里。它在我这个外族人眼里是那样神秘，难以岂及。从县委宣传部李秉玺部长的口气、眼神掂量得出，70岁的老艺人吉德多么德高望重，在班玛信众中有多么高的地位。可是我见到的他和蔼、和气，特有亲和力。进得他位于县城某小区的家门，才有些懊悔没带个礼物进来，可是叨扰完临走，他反而给我们献哈达！

还有县旅游局雅格多杰局长，来到他家我才知道，转经筒也可以设置在家里。看着他家客厅里色彩鲜艳的转经筒在电力的带动下欢快地旋转，行走高原许多年，还是第一次在家里见到这个装置，怎么看都觉得特别。不仅如此，长满野草鲜花、摆放着嘛呢石的院落里，藏獒、狗、猫欢蹦乱跳，也让我觉得恍然如进了另外一个世界。雅杰局长还珍藏着一些有意思的旧物，黑陶罐、酥油桶、牛羊角酒器、铜勺等，不知已经珍藏了多少年，由于我们的到来，他慷慨地拿出来，让我们拍照，还割爱将他刚买的《吉祥果洛》画册送给我们。他说，你们是为了宣传班玛嘛。

班玛是原色的、本色的，它是神山圣水的赠予，它是多彩藏族的活标本，它是天地人神动植物和谐的家园，是多元文化的交融地。我愿意用一支弱管，写尽它的质朴、和谐之美。同时我也知道，班玛为了保护全国、全世界的三江源，付出了巨大的牺牲。然而，时代的车轮隆隆向前，旅游资源独特、丰富的班玛现在仍是“藏在深闺人未识”，还在靠财政补贴过清贫日子！班玛人想富啊，老百姓想拆除旧房盖新房，一些珍贵文物的保护工作相当艰难，这是我们都能理解的。在城镇化来势汹汹的背景下，全国各地“开发变成破坏”、“拆真建假”现象屡见不鲜。但愿莲花藏乡、三色班玛不要蹈其覆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