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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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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1907/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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落难长江源连载

两天来,连续走了1200余公里的路,最高点是海拔5072米的唐古拉山,最低点也在4600米以上。我整个人都快散架了,坐在车上,用棉大衣盖着,还觉得浑身发冷,不,是一会儿冷一会儿热,脑袋像是要炸开了一样,那一刻,我不知道自己能不能完成这次采访任务,甚至,不知能不能安全回去。自己一百斤的体重,还有颈项上那颗智慧的脑袋,都像是个巨大的负担。我知道,高原缺氧个绕不过去的鬼,总会伺机作祟,看着民警们爬上爬下,把30余座大桥全巡视一个遍,我疑惑他们是否真是特殊材料制成的

没想到的是,第三天早上,我勉强从床上爬起来,用冰水洗了洗脸,竟然一下子轻松多了。

“这两天,王记者太辛苦了。”格尔木铁路公安处治安巡警支队张副支队长很客气地说。他们决定带我到两江交汇处去领略领略源头风光。

“唉呀我这算啥呀,你们天天都在这儿呀,我能呆几天呀?”我有点不好意思。

“那不一样呀,我们是应该的。”张新林争辩道。

看着那一张张真诚的脸,我不再说什么了。

高原上的山水我不是没见过,但造物主就是这样大手笔,他从不取巧抄袭,从不偷懒拷贝,所以山川河流没有一处是雷同的。行走在长江源头的山川地貌间,我的心始终保持着良好的“火候”,尽管我的身有时力不从心。

然而,此刻的我,没有料到,这是一次历险。

我们的目的地是两江汇合处。民警们说,这里没有什么休闲娱乐的,那里的江源风光挺不错的,水里有鱼,天上有鸟,还有很多鸟蛋可以捡呢。我不知虚实,一听就乐了,高原反应似乎一下子消失得无影无踪了,来一趟长江源实在太不容易,过去,一些探险家穷毕生精力也未必能够到达呢。从这个意义上讲,我实在算得上是命运的宠儿了。说走就走,两头猎豹一前一后,撒着欢儿上路了。前面,支队长和“沱沱河通”张新林带着几个懂藏语的协警员带路,后面,我和周处长还有宣传科的安哥算是客人,紧随其后。

草原太大了,也太洪荒了,一条河流和另一条河流,有几处相交汇,实在说不清楚。他认为的那个交汇处和我们想去的那个交汇处,究竟是不是一处,在这个地方,实在也不好说。民谚说,好问的人不会迷路。凭着若隐若现的车辙,我们逢人就打听,可还是几次迷失了方向,经过几次折返,原本坚定的信心有些动摇了,最后不得不带上了一位正在放牧的藏族汉子。他戴着墨绿色的大沿礼帽,黑红色的脸蛋上像蚯蚓一样布满了红丝丝,是典型的“高原风光”,看上去有三四十岁,一问才知只有二十一岁。小伙子指点着我们一路行驶,途中遇到一位牧民,再次核实了方向,我们悬着的心才放下来。

    俗话说,山再高也高不过鞋底儿,路再长也长不过车轮儿。当一片碧水出现在视野里,我们兴奋起来。然而走近一看,警长才说,这里不是我们要找的地方。我的心像是被搁在了搓板上被来回地揉搓着。这是一条普通的河流,没有交汇处的大气象,但因为路途的周折,谁都没有流露出失望的情绪。不到黄河心不死,我们决定兵分两路,一路留在原地钓鱼,一路继续去寻找两江交汇处。草原上的便道虽然又远又长,不知它最终指向哪里,我们还是抱着一个坚定的信念,耐心地去找。司机小崔眼睛眨也不眨地握着方向盘。三天来走了两千公里的路,他刚才还说头痛,可一坐在驾驶员的位置,就又恢复到了工作状态。

正走着,突然座位一沉,小崔一声“坏了!”翻身下车,果然,后轮陷进了沼泽地。红军长征的历史告诉我们,沼泽是一个危险的符号,它常常和死亡连在一起。没想到怕啥遇见啥,没办法,赶紧去找附近的那家牧民吧。远处峰峦叠嶂,水天相连,风呼呼地吹过耳际,不一会儿我站在原地就打起了哆嗦。看着仅有的老、中、青三个男人,全都挽起袖子卷起裤腿又是搬石头又是挖泥汤,而我又帮不上什么忙,还要让他们操心,自己都觉得自己是个累赘。脚下已经汪出两脚窝子水了,双脚也麻木了,还流起了清鼻涕,原本有些轻微咳嗽,这会子好像越发严重了。偌大的山里静得出奇,只有风声,仿佛从古吹到了今。目之所及,山坡上只有一座房子,一个牧民妇女,赶着一些零零散散的牛羊。我的心一点点地往下沉,我一边告诉自己要镇静,一边朝她家走去。

那座房子好像就在几步间,走起来却那么远,我想起了那句望山跑死马的古话。冷风吹来,我感到,倒毙在草地上,倒毙在被狼吃剩下的牛羊尸体旁并不是什么稀奇的事。怪不得藏族谚语说:倘若没有吃过苦,就绕大山去走走。

终于,我走到牧民家里,同行的刘大队正在努力和那位牧民妇女交流,女人全身上下被羊皮袍子裹得严严实实,头脸包着鲜艳的粉红色头巾,只露两只大眼,看不出年龄。刘大队嘴唇青紫,说起话来,一句三喘,他央求她将摩托车借给我们,去找同伴,但不论他怎么说,女人只是摇头,她不能让陌生人不清不白地就把家里最宝贵的东西带走。

看着我们冻得瑟瑟发抖,她虽然不同意刘大队骑她的车,却推开房门,示意我们进屋。迈进屋子那一刻,我才感觉到屋子里真好,有炉子的屋子真好,有酥油茶香的屋子真好啊。捧着阿妈倒的热茶,我觉得那是世界上最好的东西,五百万大奖也不换。

屋子里陈设简单,两边是两组沙发兼床铺,中间一个加长加宽的炉子,房间一角的柜子上,供奉着一张14世达赖喇嘛的照片,下面注的是英文。女人去掉头巾,露出紫褐色的脸膛,两个女儿,一个叫吉毛措,一个叫巴桑拉姆,看上去十几岁的样子。问她们叫什么名字,家里有多少牛羊,她们只是笑着摇头,看来,她们根本听不懂汉语。

车辆陷进沼泽,大家陷入了僵局。在这深山里,手机根本没有信号,即便警务区值班民警打给我们,我们也接不到。在这深山里,原本穿透力极强,在城市里象征着正义和力量的警笛,却近乎哀鸣了。伙伴们能听出我们的求救声吗?

如果天黑前他们还不出现,我们就只能窝在藏胞狭窄的屋子里凑合一夜了。眼看着越挖积水越多,垫了石头也没有用,伙伴们放弃了努力。

我们陷入了僵局。

也许是天无绝人之路,正当我们最绝望的时候,伙伴们出现了

原来,我们半路带的那个向导来邻居家取车,阿妈不肯出借的摩托车是他暂时存放的。草原上的“邻居”,和城市里你挨我我挤你鸟笼一样的邻居们可不一样,他们串一次门得靠汽车或骑马。他们相距很远,却经常走动,而城市里的邻居们,门对门都不知对方姓啥。在极地高原,人们相信,没有木头,支不起房子;没有邻居,过不好日子。在极地高原,人们还相信,好人自有好报。

伙伴的出现,宛如神灵天降,出人意料。神秘的藏地高原,真的有神灵护佑吗?几乎就在一瞬间,一盘不好收拾的残棋变得简单。大家顾不得多想,趁着向导去找钢丝绳的空子,搓着手,跺着脚,全都钻进阿妈家,躲避风寒。太阳刚才还躲在山洼里,此时又失足跌进了湖水里,天越来越黑了。这一天,只吃了一顿简单的早餐的我们,肚子早咕咕叫了。想不到阿妈和我们的协警员土旦旦巴还是远亲。阿妈端出了风干肉、羊油饼和酥油茶,招待大家。

土旦旦巴瘦瘦的身材,瘦削的脸,是青海民族学院藏语言文学的毕业生。他的汉语几乎和藏语言说得一样好。凭着他熟悉草原、会藏汉双语的优势,给警务区的工作增色不少。看着他吃得那样香甜,喝得那样滋润,尤其是和阿妈的交流那样畅快,让我好生羡慕,真想马上就学会藏语。问他和阿妈聊的啥,他笑笑说就是家里的事。原来,前年,有人开车打死打伤了他家两匹马,打死的马匹就撂在草原上,人却逃了。阿妈只记得车上依稀有“铁路”的字样。听到这儿,我们忙说可能误以为是野马了吧?土旦旦巴也说:“可能是吧,要不然怎么会?”土旦旦巴和阿妈以善良的心揣测那些伤害过他们的人。

坐在暖烘烘的房子里聊天,似乎已经忘记了误入沼泽的绝望,倒仿佛是过了一次别样的节似的。我问土旦旦巴,藏语的谢谢怎么说。土旦旦巴告诉了我,我照猫画虎地朝着阿妈双手合十:“牙雄!牙雄!”阿妈笑了,露出了洁白的牙齿,那样的笑容,就像是草原上灿烂的阳光。

踏上归程,先将向导送回家,他跳下车钻进屋子遂又出来了,手里多了一个盘子,盘子里托着白饼,挨个送到我们面前,享用不了风干肉、羊油饼的我眼前一亮,这样的食物和我们汉族人吃的饼子是一样的了。我欣然拿起一个就啃。现在想来,这个白饼,是我这辈子吃到的最香的白饼。

回味着它的香味,满载着藏胞们的情谊,回到警务区时,夜已经深了,大家七手八脚把钓来的鱼收拾干净,下锅一炖,整个警务区便弥漫了清新的鱼香。回想这一天,我们身陷绝境,又绝处逢生,虽没能抵达两江交汇处,但我的心却得到了极大满足。我感到,有时候,生活就像一场戏,却远比戏更丰富,更生动,更精彩,其中奥妙,即便我穷尽一生,也无法言尽

吃着亲手在长江头钓来的鱼,一天来的疲惫全都不见了,大家围坐在一起,自然而然地聊起了草原,聊起了沱沱河。张新林说,像今天这样误车的事情,他们时常会遇到。聊起初来沱沱河时难以忍受的缺氧反应,警卫时和狼斗智勇的惊魂一刻,巡线路上的寂寞孤独,和藏族牧民签订和约书的艰辛,风雪夜营救遇难旅客的情景,下山后见到妻儿那死里逃生般的喜悦,民警们无不感慨万千,动情之处,英雄儿男竟然声音哽咽,潸然泪流。我原本冷静的心,再一次被震动了。打开笔记本电脑,一种情愫如泉水般涌流而出,手指跳动在键盘上,敲敲打打就到了黎明。总有一种境界叫人感动,总有一种感动,触痛心底那根有些麻木的神经。在这个物欲横流人格流失的时代,是谁,为了谁,挑战生命极限,默默流血流汗,甚至以生命健康为代价,勇敢地追求着一种人生的高度。

翌日清晨,我拉平床单,拖净地板,回头看了一眼那个供过我氧气的氧气瓶,转身走出了房间。与民警们一双双有力的大手紧紧相握,有一种力量传递予我。透过车窗,我看见,长江源头处处白雪皑皑,那是江源人纯洁的心扉,在敞开着;蓝蓝的天上白云朵朵,那是民警们的脸庞,在挽留我。我突然觉得,自己在刹那间爱上了草原,爱上了警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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