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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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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1907/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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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情依旧

弟弟突然打来电话,说和女朋友吹了。

这是我几天里一直犯嘀咕的事,虽在意料之中,却又有几分意外。

说在意料之中,因为有一段时间了,在网上一直没有见到过娅。以前,每一次见到涛,必定能见到他的女朋友娅的。娅是个典型的四川女孩儿,纤小的身材,瘦削的脸盘儿,像很多四川女孩子一样,很会烧菜做饭。论长相,她倒是不差的,可不知怎么,凭我的直觉,第一次见到她,就觉得她不是那种靠得住的女人,想涛那么一个老实本分的男孩子,怎么找了一个这样的女孩子。那一刻,我脑子里闪过一丝异样的感觉,但看着娅小鸟依人似的,出入总是搀着涛的胳膊,随着时间的推移,便也释然了。这几天,因为没有见到娅,我的不祥的预感又一次死灰复燃般地闪现在心头。这样的想法我在心里稍加整理,觉得娅靠不住的原因不外乎以下几个:

一是娅没有工作,她完全靠弟弟的工资生活,可她的衣服却多得不重样,很少两次看到她穿同一件衣服。这说明她爱慕虚荣,热衷于打扮,不把钱当钱,不心疼男人的血汗。如今这个社会,诱惑实在是太多,涛是个上班族,他能满足她的购买欲吗?

二是她和弟弟没有手续,却俨然像夫妻一样。前年春节,她还跟着涛一起从重庆来到西宁,和我们一起过年。这里需要说明的一点是,我们家是比较传统的家庭,像这样的事情,如果是发生在我或者我们的大姐身上,我父亲肯定会气晕过去的。父亲本来也劝涛好好找个对象,还用心积攒了一笔钱,准备给他办婚事。记得我买房子朝父亲借钱,父亲就说,这钱是给涛结婚准备的。言外之意,这钱借是借了,得还,不能耽误涛办婚事。涛那次带娅回来,父母亲还悄悄地征求了他的意见,说啥时咱把你的婚事办了。可涛不让,只说先不办,具体理由不得而知。父母亲的脸上都有些异样。因为这里面的内容着实值得推敲。你想啊,先不说涛是怎么想的,作为女方,如果想和一个男人过日子,那么婚礼仪式等等就应该由她方主动提出来,催办,可是出人意料地,娅仿佛很心安理得似的,不知是死心塌地还是根本不在乎这一点,反正她并没有像我们想象的那样,要求男方大操大办,甚至连个小操小办也没提出来,就那么跟着涛做起了夫妻。娅究竟是一个怎样的女孩子?她的父母又是怎样的人呢?仿佛都是一个个拉不直的问号。

还记得那次她和弟弟回来过年。他俩就住在父母亲家那张单人床上。床单还是母亲早年踩织布机一梭子一梭子织成的,彩色的条纹棉布,看起来有些粗,可是皮肤挨着不凉。母亲一直藏在大衣柜最里面的角落,涛带着女朋友回来,她才舍得拿出来。天气很冷,我们早已经习惯了高寒缺氧的高原生活,还穿着毛衣毛裤以及厚厚的外套,可是从重庆过来的娅却只穿条单裤,甚至连条秋裤都不穿。我和母亲、姐姐,对此都十分惊讶。从这一点来看,说明娅是有着超常的勇气的,敢于挑战极限,敢为他人所不敢为。要知道,他们来宁之前,我们是左一个电话,右一个电话,反反复复地叮咛过的,高原冷,多穿些衣服。娅没有来过青海,在这种攻势下,居然就这样要风度不要温度地来了。

对于娅,母亲没有表示过多的不满,只说,个儿那么小,还没工作,涛怎么不找个有工作的。

涛大学毕业后直接从西安到了重庆。他读小学中学时,都是在父亲的喝斥中度过的,爸嫌他不爱学习。有几次涛开家长会,爸说什么也不去,还是我顶替去的。可涛考学却算比较顺利,只补习了一年,便被外省的一所大学本科录取。记得那一天,弟弟不敢去查询分数,还是我拿着他的准考证去我家附近的一所职工医院里,打了磁卡电话查询的。

我永远忘不了那一天。那是我一生中最快乐的一天,比我自己考上大学还要高兴。涛第一年不第,可像我们这样的工人之家,无钱无权,出路在哪里呢?在我们的劝说中,他才算进了补习班,尽管我们一家人不断地“敲打”着他,可还是不见他用功,这一年成绩究竟如何,我们并不摸底,有了一次失败的经历,涛似乎也并没有多少自信。可就算你不去查,考试成绩也是铁板钉钉,无法改变的了。我和姐姐鼓起勇气,拿起电话,2516479232一个数字一个数字地输入了弟弟的准考证号,我屏住呼吸,听到了考试成绩,456分,456分,一个女声温柔的声音,真是好听极了(我相信,此时,哪怕是乌鸦叫我都会觉得好听)。我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要知道,比本科分数线高出一大截呢。我怕输入的号码有误,大家白欢喜一场,我尽力捂住胸口,生怕那颗狂跳的心会从嗓子眼儿里蹦出来,姐姐在一边念着号码,我比第一次更加细心地输入了涛的考号:2516479232,常言道事不过三,我俩耐心地查了三次,结果可想而知,每一次都是那个好听的声音。太棒了,太棒了,涛真是太棒了。我和姐姐连蹦带跳地跑回了家,欢天喜地地告诉了涛。涛一直沉默的脸上这才露出了天真的笑脸,是真的吗?没错吧?!他还有点不敢相信这个好消息呢。

这一天,我慷慨地用自己微薄的工资买来了又大又甜的西瓜、西红柿、黄瓜等我们最爱吃的瓜果,祝贺这个天大的喜事。老实本分,一直提着一颗心的父亲也露出久违的笑容。涛是我家姊妹四个里面最小的一个,我是老三,大他五岁,和他离得最近,也和他最亲。小时候在农村老家,爷爷母亲带着一家人收麦点豆,我的任务就是带着涛在大槐树下玩。从三岁小儿到考上大学,可以说,弟弟的每一步成长,都是我看着走过来的。

涛考上大学便远离我们,到异乡求学去了,这一去就是四年。四年后,又直接到重庆参加了工作,直到今天。有人说距离产生美,由于关山阻隔,不知从啥时起,父亲对于弟弟由吵骂变成了想念,日甚一日,特别是母亲去世后,更是对他这个小儿子关爱有加了。毕竟,嫁出去的闺女泼出去的水,到底还是儿子亲,加上大哥一度怕老婆,由着老婆胡闹,更将父亲的情感全部倾斜到了弟弟一边。话说回来,无论如何,在父母亲眼里,就算自己的孩子再不好,可一碰到找对象,那么准是对方配不上咱。听母亲说娅个儿低没工作,我劝母亲说,只要他们两个过得好,只要涛愿意,就行了。婚姻嘛,说到底,就是他们两个人的私事。只要你情我愿,其余的,都是扯淡。有过婚姻经历的我,似乎已经把一切看穿。姐姐也附和说,就是的,只要他们两个人过得开开心心的,就是最好的。

母亲不再坚持什么,人家一个女孩子,连什么名份都不要,就直奔主题跟儿子一起过日子了,作为婆婆,还能说什么呢。

就这样,涛的婚事,一直搁在了那儿。

在西宁过年的日子里,娅总是粘着涛,寸步不离,他们俩出双入对,如影随形,倒也叫人欣慰。只是娅有时比较过分,比如,大家在一起玩牌,她有时坐在涛的身边,有时提前到隔壁睡了,两圈牌下来,涛的手机不是短信就是来电,涛不接电话,看一眼手机就去了娅的房间,几次下来,我们一家才知道,原来,所谓短信、来电不是别人的,而是娅叫涛过去的信号。

虽然没办夫妻手续,却已经行了夫妻之实。第一次来到婆家,按照常理,是不是也应该适当注意一下自己的形象,稍稍表现一下呢?比如帮着做个饭,哪怕择个菜,剥棵葱,捣个蒜什么的,可是娅却没有,每一次,她都像个孩子似的,等着我们端上桌。看到这种状况,私下里我和母亲、姐姐娘儿几个就说,现在娅还没生孩子,等以后有了孩子,有涛受的。

好在这样的日子并不长,没几天之后,他们就离开了。小儿长大了,由不得娘了。我们一家在小有遗憾中默默地祝福小弟,祝福涛和娅一生平安快乐。

然而,世事难料,母亲去世未满三年,涛和娅竟吹了。之前,竟然连个“过门儿”也没有。就像娅没个“过门儿”就到我家住了一样。

我在网上见过涛的“家”。家虽然比较小,但电脑、洗浴设备俱全,倒也温馨随意。那次他们过完年回去后,我在网上常常见到她。她打字很少,喜欢发照片给我。有一次,她一口气发了很多照片,有她和涛的单人照,也有她们的合影。有在游泳池的,有在风景区游玩的,也有在网上的截图,那些照片,给我的感觉,她们的生活倒也是挺丰富多彩的。只是我常常为他们的经济来源担忧,我就说你们那里工作好找吗?你这么年轻,找个工作做吧,家里也多一份收入。对了,有一段时间,她开了一个小服装店,可不知为什么,时间不长,就又常常呆在家里上网了。我记起来了,涛工作忙,在她和涛一起生活的日子里,在网上,我和她倒比和涛聊得多。她的网名叫“宠物宝贝”,我不喜欢这个名字,这样的做人立场,是我和背道而驰的。可转念一想,也没什么,一个名字也许并不能说明什么,我的一个写作的女友,好像就很喜欢安妮宝贝,她说安妮宝贝的文字很诱惑,很细腻,很绵丽。我至今没有读过,首先就是因为她的名字,打死我都不会起那样的名字的。我甚至觉得,从娅的网名上就可以看出她内心的一些想法,从未想过自食其力,总是像常春藤一样,讨巧地缠绕着树木生存。

可不论如何,既然涛喜欢她,我也就爱屋及乌了。有一次,娅在视频里跟我说,他们养了一条小狗。我说啥样的呀,我看看。她放下键盘,转身就抱了一条白色的宠物狗重新坐在电脑前。狗很小巧,雪白雪白的,除了眼睛、鼻子三个黑点外,浑身雪白。看到它的第一个反应就是,它倒是和娅挺像的,是又一个宠物宝贝。想着这个宠物宝贝又要从涛的工资里分得一杯羹,我的心又是一揪。我连忙说,你们怎么不生个孩子呢?养条狗跟养个孩子差不多呢,又要打疫苗消毒,又得伺候它吃喝拉撒的,与其伺候它,何不生个孩子养呢。

我等着娅的反应。

娅说,准备明年要孩子呢。说到这儿,我记起来了,娅说过,夏天的时候,她去上海帮她妹妹带孩子了。我不失时机地插了一句说,你妹妹都生孩子了,你们也不小了,该要了呢。娅大大方方地说,准备明年要呢。我说,准备要孩子,宠物就不能养了。娅说,送到我妈妈那里去。娅说得很认真。

他们走后,我家接连发生了不少的事情。先是老家的哥嫂不停地催我父亲回去,说要是不回,我爷爷他们就不管了。自打我父亲退了休,哥嫂已经借口爷爷的事让父亲母亲跑了好几趟了。没办法,爷爷不在青海呆,哥嫂嫌爷爷是个累赘,扯得父亲母亲不得不来回往返。父亲抛下母亲一人,回了老家,一日三餐地专门伺候我爷爷。我父亲走后,母亲守着一座空房子,孤独加上生哥嫂、爷爷的气,不久患了重病。此事说来话长,我父亲母亲年轻时一直是两地分居,母亲带着我们和爷爷在老家种地过活,父亲在青海工作挣钱养家,一直到上世纪80年代中期,我们几个都长大成人,政策上允许我们农转非,母亲才带着我们(除已经结婚成家的哥哥外)辗转来到父亲身边。算起来,父母亲真的是聚少离多。刚来青海那阵子,因为家里经济拮据,母亲跟老乡学着从老家弄来纱布,做口罩卖,夏天则是大清早跑到农贸批发市场用自行车驼来玉米棒煮着到街头卖。靠着母亲的勤劳和坚强,一家人慢慢地熬了过来。如今,连最小的涛都已经有了女朋友,照理,父母亲也该过上几天清静日子了。可是事与愿违,爷爷那头又要生生将父亲拽走。这怎不叫母亲伤心呢。更让人想不到的是,一辈子要强的母亲患的不是别的病,却是癌症。我和姐姐商量着把父亲又从老家唤了回来,还是没能挽回母亲的生命,半年后,母亲溘然长逝,永远地离开了她既爱且恋的世界。

母亲去世后,涛带着娅,第二次来到青海。娅还是那个样子,小鸟依人般,要么挽着涛的胳膊,要么拽着涛的衣襟。按照规矩,娅还为母亲戴了孝。经历了生离死别,母亲的走,似乎一下子让我们几个明白了更多的道理。不知别的人怎么看,反正在我的脑海里,再一次坚定了那个信念,只要他们俩生活得开开心心的,其他的,算什么呢。人活一世,草木一生,活就开开心心地活着,否则,真的太没意思了。

母亲去世那天,眼睛一直朝着窗外,她已经说不出话来了,可从她的眼神里,我们分明感觉到,她的脑子非常清醒,母亲,我们的母亲,她大概还是对弟弟的婚事放心不下吧。

安葬了母亲,涛就带着娅赶回重庆去了。从那以后,没多久,便没有了宠物宝贝的消息,再上网时,就只有弟弟了,两个宠物宝贝都没了踪影。

原来母亲的担心并非多余,涛重又成了单身。我经常看到他深夜还在网上挂着,虽然谈了几个女朋友都没成,但弟弟的网名还是那个名字:深情依旧

这让我欣慰。

一个人如果能永远保持着深情依旧,那么,他就没有克服不了的困难,就没有过不去的火焰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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