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关中平原越过连绵不断的秦岭,过了剑门关,就进入真正的蜀国。“细雨骑驴入剑门”,非常具有诗情画意。
进入“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剑门关,一直绵延到成都平原,就是古蜀道,也就是古时候著名的金牛古驿道。而今在这条道上,只剩下断断续续的遗迹。著名的“翠云廊”就耸立在一条高高的山脊上, “翠云接苍穹,白浪拥蓬莱”。连绵不绝的群山之巅,一片片绿油油的绿色云朵,在阳光下,泛着浅绿、碧绿、深绿,似块块透绿的翡翠。
这千年古柏树,似梦似幻,飘在天边,形成一个绿色翡翠王国!
时值盛夏,当你漫步在深深浅浅青石板铺成的古柏道上,一切都变得如此宁静。清风掠过树梢,枝叶沙沙作响,仿佛听到点点滴滴的阳光从稀稀疏疏的碎沙状叶间滑落的声音。抬头仰望,古柏卓然不群,竟是如此高不可攀;偌大的枝干上爬满了时间流过的痕迹和深深浅浅的岁月皱纹;点点苔纹,悠悠斑迹,似乎只有在这里,时光的脚印才会保留得如此明晰。
山中有一驿站叫“汉德驿”。驿站不大,但很别致。几间茅舍,数杆旗幡,“汉德驿”飘在翠柏间,威风凛凛,神气活现。一座巨大的张飞塑像巍然屹立在驿站旁。不知道是不是张飞张翼德曾经真的在此驻停过。真个黑张飞、猛张飞,威武豪气!茂密的树林中似乎还传来战马的嘶鸣。
柏树的树根从石板的缝隙中奋力突出地面,仿佛倔强老人手上的条条青筋,牢牢地扎在泥土中,又像从空中鸟瞰大地的河流,纵横蔓延。当你用手轻轻抚摸它的根系时,你会感觉到它们的呼吸。它们在用一种独特方式与你交流。根系盘卷着汉砖唐瓦,与树已经裹挟为一体,但当年精雕细刻的精美图案依稀可见。蚂蚁跃过重重盘根错节的树根回到自己的巢穴;鸟儿喜欢在树根上面停一停,避避阳光,梳理梳理羽毛。时间就像弹簧,发生了伸缩,风景依稀还似当年,只少了些许的繁忙与喧嚣。
望向树冠,才发现古柏的叶片和错错落落的枝条不是生在主枝干上,而是只长在云端的树冠,遮天蔽日,如巨大的伞盖,将地面层层覆盖。枝干奇形怪状,刚劲有力,彰显蓄机而发的力量。粗大的枝干将绿色树冠托举而起,如同飘飘悠悠绿色的云朵。闭眼冥想,脑海中全是绿色,绿色,还是绿色,自己仿佛变成一只翠色之龙,随风飘摇而上九万里!山脊上,凉风习习;山下,热浪滚滚。这密不透风的树林间竟如沐春风,似清凉的绿色走廊。“翠云廊,苍烟护,苔花荫雨湿衣裳,回柯垂叶凉风度”,这大概就是“翠云廊”的由来吧!
古驿道两旁,几乎全是古柏,五六个人也抱不过来。其中有一棵秦朝时栽种的“皇柏”。从侧面看,这棵古柏有几分元帅的傲然气势,它拔地而起,冲破云霄,枝叶繁茂。根突出地面有一米多高,气度非凡!还有一棵古柏,枝干分叉成三枝,三枝各自向上延伸生长,如手掌徐徐展开,树冠郁郁葱葱,卓然而立,唤做“三国鼎立柏”。沙沙的树林深处,仿佛带我回了那个尘封已久的三国年代,金戈铁马,鼓角铮铮,宇内烟腾,三足鼎立。无数贤臣谋士和良将俊才,图谋天下,逐鹿中原,筚路蓝缕,机关算尽,却只能谋得偏安一隅。恰如此树,三枝争锋而上,各撑一片独立天地。今天,道旁的许多柏树我们都取了一个有意思的名字,令人感慨万分。什么“鸳鸯树”、“观音树”、“白象吞石”、“状元柏”、“寿星树”“阿斗柏”、“望乡柏”等等,这些名字寄托了人们美好的愿望,却沾染几分人为的世俗,少了些许自然之美。
翠云廊中有一棵独一无二、让人啧啧称奇的柏树—“松柏长青”。它有一个特殊的名字—“剑阁柏”。大约植于秦惠王时期,树龄已有2300多年。据考证“剑阁柏”是濒临绝灭的古老树种,全世界仅此一株。它和其他柏树不同,它枝干笔直,约三十多米高,遗世独立,孑然一身。从地面垂直挺立而上,没有了盘虬卧龙的情态,直上直下,别无分支,刚正不阿,如巨大的伞盖。它已经披风戴月屹立了几千年,陡直的枝干顽强不屈,如定海神针般藏在这片翠云中。这不禁让我想起杜甫《古柏行》中提到的那株古柏“落落盘踞虽得地,冥冥孤高多烈风。扶持自是神明力,正直原因造化功。”这不就是展现剑阁柏坚毅、挺立、不屈、傲然之风格吗?杜甫喻人,而我咏物,歌咏大自然的创造者,带来这么多美丽神奇的绿色生灵。
翠云廊中的绿,是一种纯粹的绿,更是一种精致绿,是一面镜子,映照出心灵中的明净和沉稳。翠云廊的绿和梅雨潭中的绿不同,少了一分青春的活力、妩媚与娇嫩,多了几分沉稳、厚重与低调。当你欣赏这些绿时,总会觉得这些古代的柏树绿得那么平静,那么顽强,那么朴实,充满着人世间最美好的色彩。
青石板上映照出柏树枝桠的点点影子,从疏影横斜的间隙中望去,天幕被分成一个个橘红的小块,漫天已弥漫着黄昏的彩霞,天空将要上演最完美的谢幕。夕阳已然要西下,但我仍流连于这青青翠云之间。烟波浩渺中,几千年车水马龙的驿道,如今繁华不再。昔日的小树成了参天古木,将历史的风尘留在记忆的年轮里。那些种下树的先贤们也许做梦也没想过,几千年后的人们还能被这古蜀道上的翠云廊所感染,被这翠绿的云朵所征服吧!
轻轻地,我走了,正如我轻轻的来。我轻轻地挥手,不带走一片翡翠般的云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