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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会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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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201/0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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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年那月端饭盘

对端饭盘的记忆,始于童年。

  那时候,日子过得很清苦,不像现今,美味佳肴样样不缺。不过,物质虽然贫乏,人的精神层面却异常富足。人们遵守一切传统的习俗,循规蹈矩地生活着。譬如吃饭,即使生活贫苦,该有的仪式还是从不荒废的。记忆最深的,就是每次吃饭,都离不开盘子。尤其到了冬天,很多人家在炕上都摆放一张小小的炕桌。吃饭时,女主人必定要将饭菜用一只大方盘子端上炕桌,一家人便围坐在一起,津津有味地吃着那年那月还算喷香的饭菜。

   说起这端饭的盘子,基本上都是木质的,大小约五六十公分见方,盘子四周围起约两三公分高的挡风,做成内部凹进、外面微凸的造型,既做端盘时的凭借,又防止菜碟滑落。一般情况下,一只盘子可以放置九碟菜品,一次性端走一桌较为丰盛、体面的饭菜。人们还喜欢把刚刚做好的木盘子漆成红色、黑色或黄色,再请人在盘子底部画上诸如兰草、牡丹、鸟雀等好看的图案。这样以来,一个简单大方的新盘子便做成了。

   可别小瞧这端饭的盘子,在那清贫的年代,它可算得上家家户户必备的重要“家当”了。开饭时,谁家不用盘子端饭,似乎就少了一点吃饭的仪式感,缺了一份对长者的敬重,也失了那么一些众星拱月般的隆重氛围。

  那时候,祖父母和父母亲的观念都很正统,对上辈传下来的一切习俗都谨遵照办,不敢有丝毫马虎与怠慢。每到吃饭时候,母亲必定将各种调味及菜蔬用小瓷盘盛了,再一一摆放进木盘里,待开饭时便把木盘端上饭桌供大家享用。这的确让人有一种庄重的感觉,仿佛盘子一上桌,就是无声的号召,无言的命令,家人不光知道吃饭时间到了,还明白该上手给长辈递饭了。这种仪式,拿农村人的话说,大有“七碟碟,八碗碗”的郑重其事。最重要的是,晚辈对长辈的孝敬以及对美好家庭礼仪的传承,便都在耳濡目染中得到弘扬。哪怕是再简单不过的粗茶淡饭,只要用盘子端上饭桌,人在精神上就获得一种满足和幸福,这便是盘子在民间饮食中所起的重要作用。由此可见,用盘子端饭上桌,吃饭便有了仪式感和庄重感,甚至是美感。这,比起一次一次来回地跑,一碗一碗麻烦地端饭,不知要好过多少倍呢。

  值得一提的是,到了逢年过节的时候,端饭盘的作用就更大了。家里来了客人,女主人在厨房忙活得差不多了,便把待客时需要上桌的油盐酱醋或者各种菜品,井然有序地摆放进盘子里,再由男主人恭恭敬敬地端上饭桌。客人看见盘子上了饭桌,立刻会感受到主人对自己的尊重和盛情款待,心里一下子就有了温暖的归属感和仪式感。不知不觉间,主客之间的情意就拉近了许多。当然,不光家家户户待客离不开盘子,村上遇有红、白大事的时候,盘子更是派上了大用场。这时候,盘子不光可以将丰盛的饭菜收纳进去,然后一次性“和盘托出”,让出饭的过程更显有序、更趋紧凑和完整。更重要的是,它还代表崇高的待客礼仪,让客人有一种备受尊敬的快慰。就是在当下,农村过事的席面上,盘子还在发挥着重要作用,这不能不算是它带给人们的一大便利。

  其实,盘子不光用来端饭,在一些比较正式的场合,也发挥着举足轻重的作用。譬如,在农村,娶亲时,新媳妇刚进家门,喜婆婆去歇家“看亲家”时,就得端着装满水果、干果和点心、茶水的盘子看望新亲;婚礼上,答谢媒人时,敬送的礼物也必用盘子呈上,以示主家真诚的谢意;在大大小小、林林总总的剪彩仪式上,将剪的彩也常常被托在盘子里,以示隆重;遇有丧事,孝子请有名望的长者为先父(母)书写“铭旌”时,也必定用盘子端了贵重的礼物呈给撰写人,以表深深的敬意;我县西北乡的葬礼,在“请灵”和“献饭”时,就有重孝子头顶盘子敬献先父(母)的习俗,这大概就是对“顶礼膜拜”一词的最好注脚了;烧寒衣的时候,人们也总要把做好的寒衣小心翼翼地放进盘子,再由儿孙端到大门口去烧......总之,盘子盛放物品,不仅仅是简单的收纳,更多的,是表达一种虔诚之心,感恩之情,敬重之意。

  前几日,说起我们熟知的已经过世的一对老夫妻,在大家看来,他们一生似乎很少沟通,更谈不上夫妻恩爱了。因为这对夫妻的性格差异实在太大,丈夫呢,是那种讷于言而又本分老实之人,妻子倒是麻麻利利的。然而,知情人却很是欣赏地夸赞这位妻子说:“你别看人家风风火火的,对老头儿却很敬重,一辈子都是‘盘子上,盘子下’的。”熟知关中方言的人都知道,这“盘子上,盘子下”自然是指饭前用盘子将饭菜端上,饭后再用盘子将杯盘撤下。由这对老夫妻,我自然而然地想起“举案齐眉”的典故来。据《后汉书·梁鸿传》载:东汉人梁鸿,字伯鸾,年轻时家里很穷,由于刻苦好学,后来很有学问。梁鸿的妻子是位富家女,名叫孟光,生得皮肤黝黑,体态粗壮,喜爱劳动,没有小姐习气。她提出要嫁个象梁鸿那样的男子,父母只得托人去向梁鸿说亲。梁鸿也听说过孟光,便同意了。孟光刚嫁到梁鸿家,穿戴很讲究,梁鸿一连七天都不理她。到了第八天,孟光拔去首饰,挽起发髻,换上粗布衣裙,开始勤恳劳作。梁鸿大喜道:“好啊,这才是我梁鸿的妻子呢!”此后,梁鸿和孟光便隐居深山,共同劳动,互助互爱。梁鸿每天劳动回家,孟光总是把饭菜摆上托盘,用双手捧着,举得跟自己的眉毛一样高,还恭恭敬敬地送到梁鸿面前去,梁鸿也就高高兴兴地接过来,两人便愉快地吃起来。这就是“举案齐眉”的故事。我想,大家熟知的这位妻子绝对是和孟光一样贤惠聪明的女人。虽然在别人看来,丈夫冷漠得近乎残酷,但她却能以中国女性最传统的相夫教子的行为履行为人妻的职责,这一点不能不算是她特有的美好修行。单凭这一点,是否可以说,她是深谙夫妻和谐之道的智慧女人呢?

  在男女授受不亲的时代,端饭盘还是维持封建礼仪不可或缺的工具。陈忠实先生的代表作《白鹿原》里的黑娃和田小娥之间发生的私情,就是从撤去端饭盘引起的。在郭举人家,小老婆田小娥给长工端饭,是必须用盘子的,这是为了避免男女之间在交接碗筷时手指触碰而节外生枝。可是,趁着郭举人不在家,田小娥竟然破例不用端饭盘送饭,故意让黑娃触碰到自己的手指,然后,引诱黑娃进入卧室。他们之间一切的幸与不幸,便因撤走了端饭盘而起。可见,端饭盘在不同年代也打着不同的时代烙印。

  其实,端饭盘方方正正的形状,更是一种无言的教化。就像父母教育子女时的叮咛:做人要像盘子那么堂堂正正,光明正大,做到问心无愧。

  如今,随着时代的变迁,社会的进步,端饭盘已渐渐淡出家庭的餐桌,父子、夫妻、兄弟之间应有的“孝悌”等观念似乎也在渐次减弱。从某种程度上说,这也许是社会的进步,但从修身、齐家意义上来说,好像又丢失了一些值得保留的文化精粹,未免让人感到一点失落。但愿,随着文明的进步,家庭成员之间应有的孝敬和尊重永远都不会减弱和消弭。

  生活需要仪式感,端饭盘上有说道。一方小小的端饭盘,既烙印着时代特征、地域风貌,又影射着纯朴的乡风民情,更给人以多元化的文化思考。由此可见,这小小的物件,还是值得留存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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