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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会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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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201/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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银行存折

忙完家务,已是傍晚时分。与母亲坐在被父亲烧得暖烘烘的热炕上,一种久违的幸福感传遍全身。

   好像是习惯使然,一到冬天,家里的火炉和土炕就完全由父亲照管。父亲做事认真,不光把火炉生得旺旺的,把炕烧得热热的,还总是把屋子收拾得窗明几净,一尘不染。这会儿,炉膛里的火正旺,“哔哔啵啵”地发着脆响,仿佛也在庆贺这娴静的时光。

   屋里一如既往地干净、整洁、温暖,一切物件摆放得井井有条,叫人感觉温馨而舒服。看到父亲还站在炉火旁,我就叫父亲也上床暖暖脚。父亲笑了笑,问我:“炕热不热?”得到肯定的回答后,父亲说:“热了就好。你和你妈坐着,我就坐椅子上,咱们说说话。”

   真是难得的空闲,难得的静心。父亲这句话,让我想起很久没有这么心无旁骛地与父母闲坐聊天了,一种深深的自责感涌上心头。

  “平日,你们都忙,我和你妈老说,咱尽量照顾好自己。这人老了,不给娃娃们添麻烦就是万幸了。”父亲说。

   “你们上了年纪,就少干点活,啥时学会享福了,我们才放心哩。”我诚心诚意地劝告着。

   “天天都是享福哩。”父亲以惯有的乐观说道,“如今真是好,吃穿用度,比过去好了不知多少倍。”父亲说这话的时候,脸上洋溢着发自内心的微笑。

   “你爸会享福,天天还唱小戏哩。”母亲笑着说。

   “生活这么好,咱有啥想不开的?”父亲还是笑吟吟地说,“现今,你我老了,不光娃们给咱零花钱,共产党还给咱发钱呢。这可是从古到今都没有先例的,跟天上掉馅饼一样哩!”

   “这倒是。”母亲附和说。

   “国家给您发钱哩?”我不解地问。

   “可不是嘛,我和你妈一人两个折子,国家月月往上打钱哩。”父亲一边说着,一边站起身,伸手从裤带上取下钥匙,去开家里唯一上锁的抽屉,“我拿给你看。”

     父亲小心翼翼地拉开抽屉,拿出用塑料套套得整整齐齐的存折来。他笑盈盈地把存折拿到我的跟前,在炕沿上坐了下来。

    我惊讶地发现,父亲手里拿着两叠存折,每一叠里有三个存折,每一个都用大小一致的塑料套套着,再统一用皮圈扎起来。

   “这是啥?”我不知道父亲怎么会有这么多存折,禁不住好奇地问道。

    父亲一边拆开套在上面的皮圈,一边喜滋滋地回答:“别急,我给你看。”

   “你爸把外当宝贝哩。”一向不过问钱财的母亲笑着对我说。

    父亲小心翼翼地把套在存折上的塑料套去掉,把一叠里面的三个存折列队似的一 一摆放在炕沿上,像展示他的勋章似的,逐一向我介绍说:“这是高龄补贴,这是养老补贴,这是土地补贴。”父亲每介绍一个存折,就把它在我眼前晃悠一下。然后,放下这一个,又拿起另一个,再介绍,再晃一晃,再放下,再介绍下一个。父亲满眼都是开心,满脸都是喜悦。

   “哦,这么多存折,总共有多少钱啊?”我不由也跟着父亲高兴起来。

     父亲又一 一拿起,照着上面的记录念出数目。不知怎么的,父亲每念出一个数字,我的心就紧缩一次。念到最后,我微微颤动了一下。

    父亲没有注意我的表情,又兴奋地拿起另一叠存折说:“这些,是你妈的存折。”他没有再去拆上面的皮圈和塑料套,仍旧高兴地说,“跟我的差不多。”

    我看看父亲,又看看母亲,顺便说道:“名称挺多的。”我还想说,“就是钱数不多。”但没有说出口。

    “我当了三十年基层干部,历史上从没有过这种补贴。尤其是土地补贴——从古到今,历来都是种地纳粮,养儿当兵,哪里有种地不纳粮还领国家补贴的?你说,能遇上这么好的社会,咱还有啥不知足的?”父亲显得很开心,是那种传统思想锻造出来的知足和快乐。

   “是挺好。”看到父亲满满的知足和感恩,我嗫嚅着说,“不过,要是和吃国家俸禄的老干部比起来,要是和您三十年的贡献比起来,这点补贴,根本就不值一提。”

    听到我的话,父亲收回了一直挂在脸上的笑意,严肃地说道:“可不能那样想,要说贡献,谁没做出过贡献?跟那些早逝的人相比,我侥幸活到了八十多岁,还能享受共产党这么好的政策,这就是幸福。”

   我知道父亲思想的正统与修养的清高,没有再说什么,只静静地听他的陈述。

  “这几年,每到年底,政府另外还给我四五百块‘老干部补贴’,共产党没有忘记我们这些基层干部,这是多大的恩情哩?”父亲显得有点激动。

   我没有插话,却想起了小时候祖母训导我们兄妹的话来:“做人就得清清白白,你爸当了几十年干部,从没有向家里拿过一根蒿木棒棒。就因为不贪国家一分一厘,才能挺直腰杆在人前说话哩。”

   我由祖母的话,又想起父亲忠诚而勤恳的工作态度,竟脱口而出:“爸,您当了那么多年干部,让村里好几个青年招了工,吃了商品粮,可咱家没有一个人沾过你的光,你后悔不?”

   母亲禁不住插嘴说:“你爸外老革命,啥时想过自家的娃?光想着谁家娃恓惶就叫谁家娃去招工。”

   听到这话,父亲的脸上露出少有的愧意来:“唉,当干部,得将心比心。那时候,咱家好歹劳力多,日子还过得去,你兄妹几个有我们照管哩。村上招了工那几个娃,当时可怜得没人管,都是吃了上顿没下顿。那年月,当工人吃香,我只能尽着他们先招工,好歹让娃能混口饱饭吃。”说到这里,父亲低下头,喃喃地说,“就是委屈你们了。”

   看到父亲愧疚的样子,我赶忙说:“您千万别这么想,人,总要靠自己的本事闯出一片天地才安心,您做得对。”

   父亲看看我,仿佛增添了说话的底气,他轻轻摇着头说:“谁叫我是党员呢?是党员就不能有私心,不能以权谋私,这是党员最起码的素养。”父亲的语气很坚决,是那种不容商量的决断。

   “你做事,就跟用尺子量布一样,可人家不一定记得你这一片苦心哩。”母亲说。

   “用不着谁记得,我只图做事对得起良心,对得起组织就行。不管啥时候,我心里有杆秤,这杆称,就是做好人、做好党员的尺度。”母亲的话大概触动了父亲对往事的回忆,父亲斩钉截铁地说,“照常规,那三次招工指标,怎么说,给我娃一个都不为过,可村里有比咱家困难得多的娃。如果我给自家娃招了工,心里会一辈子不安宁的。”

    “好好好,你是大公无私,就是把咱娃都窝在农村,让娃们老老实实修理地球哩。”也许,母亲早已习惯父亲的先人后己,半开玩笑半怪罪地说道。

    “人嘛,不就图个踏实、安稳吗?我这一生,大大小小经过了那么多政治运动,哪一次受到过冲击,不就因为咱走得端,行得正吗?人,就得这样,能做到问心无愧,才能挺直腰杆走路。”父亲显得很自豪。

    “你的功劳簿上也有我一半哩。”母亲说,“你当个干部,整天调解纠纷,那些年,人都忙地里活,一到饭点,就有人来找你,你说,咱管过多少人的闲饭?”

     “要说起这,还真不少。”父亲愧疚似的说,“你妈跟着我,既要上地干活,回家还得做饭,真是给人把饭管扎了。”

    “嗯,您的教诲我们都记着哩。”

     “这就对了。你看你哥,现在做村干部,不也是脚踏实地嘛,要不,村民咋那么信任他,佩服他?”

     “可人家都说,哥是您的真徒弟呢,跟您当年一模一样,紧贴着原则办事,中规中矩的,有人还骂哥的脑筋不开窍呢。”

     “骂就骂吧,反正,按原则办事的规矩不能破。不要看有些人以权谋私,弄虚作假。干坏事的人,迟早是要付出代价的。”一边说着,父亲一边重新拿起那些存折,郑重其事地对我说,“人在做,天在看。共产党给全国老年人发补贴,这得多少财政支出啊,人,不能忘本,不能忘恩负义。是共产党员,就该心里有党、有国家,就该一心一意为民办事。”说完,父亲把存折重新码放整齐,又小心翼翼地放进抽屉。

   看父亲背对着我们锁抽屉,母亲笑呵呵地告诉我:“你爸外老习惯改不了,看了一辈子书,老了老了还做笔记呢。”

   我正惊讶间,父亲从床头柜上拿来了他的“学习笔记”:“嘿嘿,你拿给我的书好得很,我喜欢看习总书记的讲话,见到好的语句就抄写下来。”

   我打开父亲的笔记本,上面写得密密麻麻,内容丰富多彩,应有尽有。有关于扶贫的,有关于农业的,有关于教育的,还有关于强国理论的。父亲写得很认真,很详细,字迹很工整,我打心眼里佩服父亲高度的政治敏锐性。不由感叹地问:“爸,这么大年纪了,您还写这么多,想干嘛呀?”

   “爸是党员,当然得了解政策动态了。经常读书看报,才能跟上形势,看着国家一天天向好,农村一天天换了面貌,我心情好,精神也好。”

  “嗯,活到老学到老。”我不由得向父亲伸出点赞的拇指。

  “领着补贴,得对得起组织,对得起党。”父亲说。

  “别说你外补贴了,就那么一点点,连娃们给的零花钱,都寄给了不认识的大学生。”母亲看一眼父亲,又看一眼我,有点不高兴地说,“人家还让我保密,不让给你们说。”

  “你这人,嘴咋这么快的······”父亲欲言又止,我也怔在那里,不知该说些什么。

此文荣获渭南市组织部举办的“党在我心中”征文一等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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