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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会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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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201/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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土炕情

土制的泥基,土制的胡基,再加上黏土与麦秸段和成的柴泥,就能构筑成一铺简易平整、结实耐用、经济实惠的土炕。然而,就是这么简陋的土炕,在很长的历史进程中,却成为人们赖以憩息的重要支撑。

 因此,常常想起睡土炕的日子,想起那些与土炕有关的人和事。

  小时候,我家人口多,家里的土炕自然也不少,算下来总有五六个之多。一到冬天,烧炕取暖便成为家家户户必不可少的日常事务。那时候,大人们每天要下地,而且总是忙到傍晚才能收工,烧炕的任务自然而然就落在了孩子们身上。我们兄妹六人中,四个哥哥已经陆续干起了体力活,弟弟还小,我就在村小上学。烧炕,自然非我莫属。可那时偏偏贪玩,总要和一帮伙伴疯跑一通,直玩到天擦黑才想起炕还没有烧。想到大人即将收工回家,家里还冰冰凉凉的,便着急忙慌地跑回家,丢下书包,直奔昏暗的柴房。二话不说,先火急火燎地装满两、三大笼碎麦秸,分量倒在每个炕洞前。然后,用铁锨匆匆忙忙把这些碎麦秸装进炕洞并拨拉平整,使炕洞的每一处都均匀地铺上一层。这才又慌慌张张地从大门外墙根下抱回足够五六个土炕用的玉米杆或大豆蔓之类的柴禾,再把它分批装进每个炕洞的碎麦秸之上。因为这些茎蔓类柴禾不易点燃,还得弄上一些碾压过的软麦秸夹在中间,借以引燃柴禾。如果平日里堆积的柴禾足够干爽,一经点燃,就能听见炕洞里哔哔啵啵一阵爆响,四周围很快便有了热气。可是,柴禾总是泛潮。很多时候,柔软易燃的麦秸秆“呼啦”一下就着完了,茎蔓类柴禾却还没有引燃。于是,满屋子就充斥着呛人的烟气。那些从炕洞里沤出来的柴烟,密度大得出奇,炕洞里容不下,就从炕洞口和土炕的四周见缝插针地往外冒。顷刻间,昏暗的屋檐下便布满了浓烟。因为家家如是,户户这般,倘若站在高处俯视村庄,便见全村屋顶都笼罩在缭绕的烟雾里。在袅袅升腾的烟气里,时隐时现的鱼鳞样的灰砖瓦房便如童话中的仙境一般,进入一种灰蒙蒙的缥缈境界。这景象,与四周荒芜的草木相辉映,更加深了冬日的萧条与荒寒。不用说,辛苦劳作的家人疲惫归来,看到满屋里烟雾弥散、严重时人几乎睁不开眼睛的情形,便少不了臭骂一通,气势汹汹地质问我们为啥等到这么晚才想起烧炕,害大家拖着疲累的身躯还得承受这烟气四起的熏蒸。每每这种时候,我便觉得很惭愧,在心里悄悄告诫自己:明天一定早早烧炕。可是,第二天又是如此这般。毕竟是小孩子,脱不去贪玩的本性。

  那时候,烧炕的材料,除了秸秆类上好的柴禾,不够烧的时候,得趁冬闲去野外寻找。实在找不到可烧的东西,便用木耙子搂耙树下的落叶。不过,这落叶常常要沤烟,火劲儿也不大。祖父勤快,闲暇时就去村边公路上捡收过往煤车遗落的煤渣。每次烧炕的时候,把少量煤渣掺进碎麦秸里,麦秸被引燃后的热量就加倍了,保温性能也提高了许多。这就是说,烧炕也是有技术含量的。柴禾选不好,半天热不起来;柴禾摊不均匀,烧出的炕一头热一头凉;烧得过热,烫得人睡不安生;尤其热得过了头,还会引燃铺盖,造成损失。会烧炕的人,烧一次就可以保持土炕一天一夜都是温热的。

  不过,凭心而论,那时的大人真是不容易。天寒地冷时候,该上地干活得上地干活,回到家还得面对冷冰冰的屋子。而一铺暖炕却能叫人驱散屋外铺天盖地的寒冷,真是荒寒岁月里唯一可以暖身的所在。

  印象最深的,便是冬天的时候,母亲把纺车支在炕尾起早贪黑地纺线,我睡在暖烘烘的热炕上,睡前伴着纺车嘤嘤嗡嗡的歌声入眠。醒来,纺车还在咿咿呀呀地歌唱。于是,睁开惺忪的睡眼,看见炕墙上纺成的两个线穗子,劈头就问:“妈,您没睡啊?”母亲一边摇着纺车,一边轻描淡写地回答:“睡了。”现在想来,母亲能睡几个钟头啊?唯一可得慰藉的是,在热炕上纺线还不至于挨冻。

  那时,生活清苦,农村人一日两顿饭,副食几乎没有。母亲除了白天大干苦干,晚上必须赶做针线活。饿了,将自家储存的红薯埋进炕洞热乎乎的灰烬里。个把时辰以后,我们便吃到了美味的烤红薯。那味道,毫不亚于街市上现烤现卖的。这是土炕在带给人们温暖的同时,留给我仅存的一点甜蜜而美好的回忆。

  在我的记忆里,有好几个冬天的傍晚,母亲不得不在收工后才在场里加班“经布”——将纺好的棉线“经”上织布机。这是织布的前奏,工序相当复杂和繁琐。偏偏收工不久天就黑下来了,布却没有“经”完。热心的乡邻都赶来帮忙,大家七手八脚地打着手电筒在场里来来回回地穿梭,最后把一大抱子“经”好的经线抱回家,母亲千恩万谢地送走最后一位乡邻,才忙不迭地坐上土炕,暖和一下冰冷的身体。等浑身温热起来,母亲看一眼放在柜盖上的经线,喃喃地说道:“黑灯瞎火的,经线都乱成一团麻了,明天得下功夫理理呢。”设身处地地想想,多亏了土炕,让母亲在彻骨的寒夜忙完家务以后,身体有一个安暖的归处,心灵也得到温馨的抚慰。

  而过年蒸馍的时候,更离不开热炕,因为蒸馍最怕天寒地冻。每每蒸馍前,人们必先把土炕烧热,将屋门紧闭,以保证屋内充足的热度,这才开始揉面做馍。然后,在热炕上铺好干净的布巾或报纸,把刚刚做好的馍一溜排放上去,这叫“泛馍”——借着土炕的热乎劲,馍馍受热变得蓬松,表皮也渐渐干硬起来。到了这个节点,馍就算泛好了。泛好的馍,体积变大,重量变轻,搭上笼屉开蒸,蒸出来又虚又圆,吃起来香甜可口,无论待客还是自家朵颐,都是必不可少的美味。

  还有逢年过节时,远路而来的亲戚朋友一进家门,主人总要热情地迎住客人,张口就说:“快上炕暖暖。”于是,客人也不作假,立刻脱了鞋子上炕。主宾坐在热烘烘的炕上,亲热地聊些家长里短,一股比热炕还要温暖的情愫瞬间就涌上心头,让人倍觉熨帖和幸福。吃饭的时候,用盘子端上热乎乎的饭菜,主客盘腿而坐,便是最高级的礼遇与享受了。

 至于全家人围坐在炕上,津津有味地听父亲讲“古经”和“家史”,或者听父母传授为人处世之道,听哥哥们天南海北地神侃,各抒己见地谈东论西,更是一种特殊的享受。至今记得,我家土炕正面的墙上还贴着年画和剪纸,窗子上贴满窗花,我们一家就在这最朴素最简陋的屋里,其乐融融地度过了那些荒寒的岁月。

  夏天天热,家里男性居多,到了晚上,母亲常常只穿了背心和短裤,关了房门,和我呆在房里。我在灯下写作业,母亲便坐在炕头“刺啦、刺啦”地纳鞋底。我要睡觉的时候,母亲在纳。我醒来的时候,母亲还在纳。清早,等我穿衣坐起,看到笸箩里纳成的鞋底,我就知道,母亲不挪窝地坐在干硬的土炕上,又加了长长的夜工。

  当然,土炕的重要作用远不止这些。根据房间的位置,土炕可大可小。小的可盘成单人的,大的可供成十个人睡觉。在生活极其困难的年月,土炕成为一家人休憩的安乐窝。而炕洞里堆积的草木灰具有散寒消肿,消症破积的作用,不仅可以治病,而且是制作消毒剂的原料,具有很强的杀灭病原菌及病毒的作用。除此之外,草木灰也是上好的农家肥,可作为高品质的钾肥来还田。

  如今,人们的生活水平得到很大提升,基本已不睡土炕,但土炕本身所涵盖的人文情愫,却成为远离故土的游子永远的乡愁回味。而那些依旧住在农村的老人,无论社会如何变迁,还是离不开那铺土炕,离不开伴随自己大半生、最原始、最质朴、最贴心的土炕。用他们的话说:睡在土炕上舒坦、稳妥,心里踏实,做梦也香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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