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敬的祖父

我的祖父名叫张德胜，出生于1908年。祖父三岁丧母，曾祖父是一位石匠，常年在外奔波，祖父就靠着吃百家饭穿百家衣长大。邻里的接济，使祖父从小就有一颗知恩图报的热心肠。艰苦的生活，更是练就了祖父刚勇、弘毅和坚强不屈的个性。生逢动荡时代，虽然家乡并没有直接卷入战乱，但在解放战争时期，作为一名贫苦而普通的农民，祖父也为帮助解放军而吃苦流血，尽到了一介小民的绵薄之力。

  我的故乡——张家河，是彭牙古道进入白水第一堡，自古就有秀美的“临川烟云”景观。这里，四面环山，属典型的盆地地貌。白水河绕村而过，于是，就有了围绕河湾的肥田沃土。一直以来，勤恳的故乡人起早贪黑，种粮种菜，吃穿不愁，生活得踏实而滋润。

 解放前，中央红军由战略防御转入战略反攻之时，八路军大举南下，多次从我村经过。看到八路军纪律严明，不拿老百姓一针一线，时任甲长的祖父，就认定八路军是一心为民的好队伍。每次有八路军经过，他都视其为亲人，组织群众积极筹粮筹款筹鞋袜。祖父虽然大字不识一个，但为部队筹措物资有他独特的记账方法，数目上总是分毫不差，很受称赞。因为帮助八路军总是一马当先，祖父因此遭受了国民党军队的多次骚扰和非人折磨。

  一天夜里，人们都还沉醉在睡梦中。“啪啪啪——啪啪啪——”一家人就被猛烈的打门声惊醒。慌乱中，祖父来不及披上夹袄，只蹬上裤子就直奔门外。不曾想，几名荷枪实弹的国民党士兵已经撞开大门，冲进院子，与祖父撞了个满怀。

  “咋啦，这大半夜的？”祖父懵懵懂懂地问。

  “你是张德胜？”来人颐指气使地吼道。

  “是，出啥事了？”祖父不解地问。

  “跟我们走一趟！”对方的语气非常强硬。

  “我娃咋了，这三更半夜的，就要带人走？”闻讯赶来的曾祖父劈头就问。

  “不要乱打听，乖乖跟上我们走！”

  “你们凭啥抓人，我也没犯法。”祖父据理力争。

  一个士兵不耐烦地用枪托把曾祖父打倒在地，另外两名架起祖父就朝门外走去。曾祖父气愤地喊道：“你们真是无法无天了，今天说不出个子丑寅卯，就甭想带人走！”说着，曾祖父就从地上爬起来，和祖母带着哇哇大哭的父亲，一齐追了出去。

  三个士兵推搡着祖父在前面走，曾祖父一行三人跟在后面紧追不舍。到了大门外，祖父怕家里人受连累，回头对曾祖父说：“大，你们快回去，我不会有事的。”

 曾祖父不回答，只不管不顾地往前闯。

 这时，一个士兵调转枪头，对着曾祖父喊道：“别跟着。你们再朝前走一步，我就开枪了！”

  曾祖父哪里听得进去，还是一边喊着，一边追赶。

“啪——啪——”两声尖锐的枪响，划破了暗夜的宁静。紧跟着，曾祖父一行人的脚下，就看见噼里啪啦的子弹擦地后闪出一串刺眼的火光来。年纪尚小的父亲吓得哭破了嗓子，曾祖父只好收住了脚步。

 祖母带着哭声劝道：“咱回吧，得想想别的法子。”于是，一家人沮丧地回到了家。

 祖父被带到村西头一棵大槐树底下，那里坐着一个胖墩墩的军官。领头的士兵称他“团长”，讨好似的向他报告，说抓到了一个“共产党的联络人”。胖团长看了看祖父，审讯了很长时间，问了很多问题，祖父都回答得滴水不漏。

末了，胖团长说道：“既然你不是共产党的联络人，那就给我们带个路。”祖父不愿意给他们带路，就推说一家老小还等着他呢。

可胖团长不依不饶，非得让他带路不可，还说：“你放心，只要到了地方，立马就放你走。”

祖父没办法，只好走在浩浩荡荡的队伍前面。

 到了刘家卓，部队就在一富户人家安营做饭。胖团长二话不说，命人把祖父关进一间柴房里。祖父着急起来，大声嚷嚷着要回家。旁边看管他的士兵心眼不错，小声劝祖父说：“别喊了。一路上，我们团长杀了好几个乱嚷嚷的人哩。你只管乖乖呆着，兴许一会儿就放了你。”祖父闻言，也只好不再做声。

 曾祖父因为做的石活很有名，很受十里八乡老百姓的信任。他悄悄跟着队伍来到刘家卓，村里人一见到曾祖父，都热情地问这问那。曾祖父说明来意，百姓们二话不说，立刻蜂拥着前去营救祖父。把门的士兵不让他们进去，大家就七嘴八舌地高喊“放人”。胖团长出来一看，见一大群人堵在门口乱嚷嚷，就问发生了啥事情。

带头的百姓指着曾祖父对他说：“长官，我们村家家户户的硙子都是张家河这位石匠打的。他打的硙子活路细，碨的面又白又细，好吃得很。你今儿吃的白面馍，就是用他打的硙子碨的面蒸的。听说他儿子帮你带路，你却关了人家。我们来，是请求长官放人的。”

胖团长不高兴地说：“听说，他儿子是共产党的联络人。这件事，我还没调查清楚哩。”

老百姓立刻说道：“我们愿意拿脑袋担保，这父子俩都是本本分分的农民。”

 一番周旋，胖团长怕激起众怒，才不得不放了祖父。

 拉锯战期间，国民党的残兵败将从陕北仓惶撤退，也时常从村里经过。那些兵士经常一窝蜂似的，乱抢乱拿老百姓的东西。老百姓恨透了这些兵痞，背后骂他们是“鸡沟子马脎，见东西齐拿。”

 有一次，一支解放军的队伍从村里经过，祖父又组织百姓给部队筹措粮款和财物。部队领导很是感动，对祖父和乡亲们的义举深表感谢和赞赏。临走时，这位领导对祖父说：“听说你们村有个叫老于的人，老去白堤黑市上卖粮食。你得盯紧他，坚决不能让粮食外流出去。”

 老于，是住在村里一个孤儿家的河南人。此人心术不正，总干一些偷鸡摸狗的事情，很受老百姓的鄙视。平日里，他碨了面，就拉到黑市上卖高价，从来不去支持解放军。

有一次，祖父见老于又去白堤卖面粉，就把那些粮食截了回来。老于因此怀恨在心，伺机进行报复。等国民党的部队又一次经过张家河的时候，他就偷偷把祖父为解放军筹措粮款的事告诉了他们。结果，祖父就被强行带到了国民党军队临时驻扎在白堤的军部，随即受到了严酷的刑讯逼供。

那个满脸横肉的长官，不怀好意地对祖父发起审讯，逼问祖父是不是共产党的眼线。

祖父说：“我们都是本本分分的农民，凡是部队上要粮食，只要有，我们都会给的。”

那位长官根本不满意祖父的回答，他气急败坏地命令手下严刑拷打祖父，企图迫使祖父承认只替共产党的队伍做过事，以便以此要挟祖父听从他们的指派。祖父硬是咬紧牙关，默默承受。他们看从祖父口里实在问不出个结果来，就换了一副嘴脸，非逼着祖父给他们弄些粮食不可。

为了逃离魔掌，祖父说：“现在没有粮食，等有了再说。”

可那长官非常强硬地命令道：“我们当下就要见到粮食。”

后来，祖父就被他们绑住双手，吊起来毒打，他们边拷打，边逼迫祖父答应弄粮食给他们。祖父一口咬定，眼下，家家户户都缺吃的，实在拿不出一粒粮食来。那一次，祖父被打得皮开肉绽，遍体鳞伤。最后，他们看无论使用什么手段，都是徒然的，才不得不收手。可那位长官下了最后通牒：“现在，放你回去，限三天之内，把粮食送来。要不然，我拉你充壮丁！”

为了活命，祖父只好违心地应承下来。这才拖着累累的伤痕，一摇一晃地回到了家。

  见到祖父踉踉跄跄地回来了，村里人都争先恐后地赶来探望。可一听说，三天之内要送粮食给国民党的部队，大家都傻眼了。一位好心人赶忙出主意说：“好汉不吃眼前亏，你还是先躲一躲的好。”无奈之下，祖父只好带着年幼的父亲，在白堡村一王姓人家的窨子窑里躲了月余，才逃过一劫。这家人实诚，虽然生活困难，却把从地里摘回来的南瓜做成各种各样的吃食给祖父和父亲吃。那期间，国民党的兵士也三番五次来村里搜查，追问祖父的下落，索要粮食，终因祖父不在家而狼狈离开。直至现在，父亲说起这件事，对这家人的恩情还是久久不忘。

 我那可敬的祖父，就是这样，在危机四伏的战争年代，不光凭着超人的智慧，坚持为解放军办事，而且总能机警地躲过国民党的询查。解放后，祖父更是全力支持完小毕业的父亲，让他积极参加国民登记，全身心投入互助组、初级社、高级社的基层创建工作。祖父性格耿直，爱憎分明，终其一生，都在辛苦劳作。1993年9月，八十五岁高龄的祖父无疾而终，走完了他坦荡、艰苦而光荣的一生。

 这些年，父亲常常向我们讲起祖父这些鲜为人知的故事。每次说起，父亲总是被祖父刚正不阿、勇敢无畏的精神所打动。我知道，父亲在以此教育我们，要继承祖父的勇敢精神，热爱共产党，珍惜来之不易的幸福生活。我们自然不会忘记祖父那时吃的苦，受的罪，对他老人家的英雄壮举更是肃然起敬。最重要的是，我们不光牢记父亲的叮咛，传承祖父的美德，以祖父为榜样约束自己，还时刻铭记着发生在彭衙古道上更多的英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