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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会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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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206/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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缅怀,刻骨铭心

我做梦也没有想到,母亲会走得这么匆忙,匆忙得叫人难以接受。

母亲的身体是正月中旬出现状况的。起初,只是气喘,这在以前是从来没有过的现象。多年来,母亲除了腰酸腿痛,并没有其他病症。母亲的气喘,让粗心的我们以为是感冒所致。四哥和四嫂带母亲去诊所看了医生,吃了药,似乎减轻了一些。但第三天,也就是正月十八早上,四嫂忽然打来电话,说母亲喘得更厉害了。我们急忙冒着雨雪带母亲去医院看诊,这一去,就住了院。

经过检查发现,母亲肺部有大量积水。医生随即告知我们:老人病情严重,家属得有思想准备。医生的话让我们大为吃惊——母亲一向好端端的,怎么突然会这么严重呢?老实说,我们都不以为然,觉得医生的话有点小题大做。

但不知怎的,母亲住院那几天晚上,我偶尔回家歇息,总会想起关于母亲的许多往事。想着想着,就不由得心生悲凉,默默垂泪。大约在住院的第三日,母亲开始厌食了。后来,就是吃什么吐什么,甚至喝一口水也要吐。再后来,给母亲输了人血白蛋白,状况似乎好了一些。来了客人,居然能精力充沛地谈笑好长时间。可是,第十三天早上,母亲忽然休克。经医生全力抢救,总算缓过神来。这次,我们都慌了,不得不接受医生的建议,带母亲回家。

回家的头一天,母亲病情稳定,只是沉沉地昏睡。到了第二天晚上,大概因为难受,母亲不停地闹腾,一会儿起身,一会儿躺下,一会儿要下床。但不管怎样难过,母亲始终不曾呻吟。第三天早上,母亲精神挺好,思维也相当清晰,还坐着很平静地与前来探望她的亲友长谈。晚上,又是一夜折腾,不曾合眼。第四天早上,母亲的病情忽然加重。我们兄妹六人连同三位舅舅齐聚在母亲身旁,看她老人家的境况一刻不如一刻,又毫无办法。我沉重地想:做儿女的眼睁睁看着母亲在病床上受难而束手无策,实在是人间第一残酷的事情。我们轻声呼唤着母亲,母亲睁着双眼却已不能言语。我端来奶粉喂给母亲,因为气喘,她老人家已经不能下咽。我用勺子小心地一点一点喂给母亲,母亲趁着换气的时机,好像只能抿上一点儿。一会儿工夫,母亲的气息越来越微弱,力气也越来越衰竭。渐渐地,母亲似乎进入了一种无知觉状态。满堂儿孙急切地呼唤着她,母亲却毫无应答,只以十分幽微的气息,延续着残存的生命。我悲哀地放声痛哭。我知道,在这个世界上,最爱我的人将永远离我而去,我再也不能亲聆母亲的教诲,再也不能在人生迷途时接受母亲的指点,再也不能听取母亲语重心长的唠叨,我也将永远失去侍奉母亲的机会了,我将成为无父无母的孤女······就这样,在亲人无数次无望的呼唤声中,母亲还是抛下了她至亲至爱的儿孙,轻轻地咽下了最后一口气,平静而安祥地离开了这个世界。2022年3月6日11时28分,这个令我们全家肝肠寸断的时日,将永远定格在记忆的深处。

祭奠礼上,在给母亲敬献了厨子用白萝卜做的仙鹤和宝葫芦、用南瓜做的高塔等祭品之后,一杯白开水也成为母亲享用的一道“祭饭”。当这杯白开水传送到我的手上时,我再也控制不住脆弱的情感,以至于放声大哭。我毕恭毕敬地捧着这杯平平常常的白开水,以一颗虔诚之心,将它举过头顶,恭恭敬敬地祭献在母亲的灵前。我多么希望,母亲能像往常一样,喝到我递给她老人家的一杯水啊。可此刻,母亲毫无声息地、静静地躺在祭台后面,再也不能说一句话,不能喝一滴水。从此以后,我再也不能在母亲床前尽孝,即使是一杯白开水,也没有捧给母亲的机会了。手捧着这杯再普通不过的白开水,我泪如雨下,悲恸之心难以自持。我悲哀地想:此时此刻,这杯白开水,只能作为最朴素的祭品,敬献在母亲的灵前,以表达我们刻骨铭心的悼念之情。

跪在母亲灵前,我想起看望她老人家的亲朋和乡邻所说的每句话。花婶握着母亲的手,抹着眼泪说:“嫂子,您的恩情我这辈子都忘不了。您还记得不?那年我要生孩子了,您知道我娘家在河南,离得远,家人顾不到我。您就做好了印花的褯子送到我家,那布还是您准备给自家娃做衣裳用的呢。当时,我就掉泪了。您可能不知道我有多感动——远嫁他乡,能得到您这么慈爱的近邻关照,我心里温暖啊。您说,您咋那么有爱心、咋想得那么周到呢?”母亲笑了笑,回答说:“我就想,那时你年轻,在娃出生前,可能不知道该准备些啥哩。我就给你娃做了褯子。”花婶颤着声说:“那时候,您做的褯子可不是一般的褯子,它就像我娘家人送给我的礼物哩。一般的褯子就是简单的一块布,您送给我的,是扎染着图案的高级褯子呢。在我心里,它可珍贵了。您不知道,我看到那些褯子,一下子感觉就像娘家人来了,心里暖烘烘的,感觉亲切得很。”母亲轻轻拍了拍花婶的肩头,安慰说:“这有啥好哭的。你一个人抓养三个儿子,挺不容易的。帮你点忙,我也高兴啊。”

村邻文姨看望母亲,直夸母亲能干:“我来你们家好多次,就见你家炕上从这头到那头,全是刚做的鞋帮子。一双挨着一双,足足摆了两三排,总有几十双吧。全都用干净的青砖压着,那是我这辈子见过做鞋做得最多的了。那阵势,哎呀,真不小。”文姨说着,佩服得直摇头。母亲强忍病痛,微微笑着回答:“家里娃娃多,又多是男孩,费鞋得很,不多做点预备着,娃就得光脚跑了。”文姨又说:“你年轻时咋那么不惜力呢?拉一车粪,平地上像飞一样快。遇到上坡,也一股劲儿往上拉。那时候,你简直就跟个铁人一样,好像就没有能难住你的事儿。”母亲还是微微笑着回答:“农业社那会儿,大家都豁出命地干呢。”

邻居桂婶拉住母亲的手,眼泪汪汪地说:“嫂子啊,你还记得不?你一年四季都不闲着。尤其到了冬天,不是纺线,就是织布,一织布就忘了疲乏,一织就是大半夜,跟个铁打的人一样。夏天天热,就脱了上衣,一个人关住房门纳鞋底,一纳就是半晚上,第二天一大早还得上地干活去。唉,我真服了你了。”母亲傻笑了一会儿,说道:“那也是没法子的事,不干,娃娃就没啥穿嘛。”

三姑看望母亲,眼泪汪汪地絮叨着母亲当年怎样护着她这个小姑子,又怎样里里外外一把手地操持全家人的吃食和穿戴。八十二岁的三姑拉着母亲的手,说一阵哭一阵,话里话外,全是道不尽的亲情和感谢。倒是母亲,一次次安慰三姑,要她保重身体,要她过得高兴·····

想起关于母亲的点点滴滴,耳闻目睹的一切过往,都像过电影似的,一幕幕在脑海浮现,在眼前闪现。我越想越伤心,越想越悲情,越想越愧疚:母亲一生都在付出,都在奉献,我们做儿女的,又帮过母亲多少呢?我们所谓的孝心,相对于母亲无私无畏的付出,是多么地廉价和苍白。我们愧对母亲的养育和爱抚,愧对母亲全心全意的庇护。念及此,我长跪在母亲灵前,再也抑制不住悲痛的心情,任情感的潮水肆意横流,任哀伤的泪水涕泗滂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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