挂在墙上的二胡
那年,父亲调入一个在省会的部队医院,我上小学二年级。之前他的部队在一个县城里,因此母亲只能留在了那里。一个小女孩跟着父亲生活真的很不习惯。
在我眼里父亲是严厉的。不习惯,有什么悄悄话不好跟父亲讲;不习惯,有什么鬼念头不愿跟父亲讲;不习惯,女孩子的娇气在他那里不大行得通。
可是逗起院里的孩子,父亲可以说是“嬉皮笑脸”,许多孩子的小名他都能叫得出来。孩子们跟他也是没大没小的,觉得他长相与一个老影片演员相似,就跟他打趣:“丁根宝,丁根宝,穿不暖,吃不饱。”到了星期天,孩子们就把自己得意的“像章”拿出来炫耀,纷纷拉着他要照相。当年的左邻右舍,如今留下的很多“手捧宝书,胸戴像章”极具时代特征的照片,都是父亲给照的。
那个年代,晚上学习开会是大人们的常事,偶有在家的时候,父亲就会取下挂在墙上的二胡拉上一阵。记得每到这个时候,我都是伏在桌前完成父亲要求的每天两页描红,因为没有兴趣,做起来心里是不愉快的。不知是怎么回事,听父亲拉的二胡曲,会自然地生出思念,生出伤感。我会想母亲,想小伙伴……感觉心里酸酸的。正是童年对二胡的刻骨印记,导致我一直不大喜欢听二胡。
兴许是女孩的天性,又兴许是我听出了二胡曲里的音,小小的我竟晓得尽力做些事,帮着父亲分担。到食堂买饭成了我的任务,放学路上我再也不会嬉闹耽误,生了病我会自己硬撑着去看医生。每天自觉完成功课和描红,等待父亲的检查。父亲再拉琴的时候,我也不出去玩了,只在旁边做做小手工,什么沙包啦,红豆串啦,剪纸啦,好像当当他的听众也能让他感到宽心似得。
多年后我才知道,父亲的成分不好,那个年代这个是要被反复揭的伤疤。多少个晚上,他的伤疤在流血,心里在隐痛,可是苦能向谁述?也就是那个时候,他的堂哥因被认为说了一句什么话被定为反革命,从部队遣返回乡生计都成了问题,找他他也无能为力,他是悔,惧交加。因此,父亲的忧虑和压力可想而知,家庭的成分加上有了这样一个“有污点”的亲戚。对一个人来说,如果说排解生活压力不易,那排解精神压力就更难。何况这些内情是秘而不宣的。
父亲早年就患有肝病,如今已离世20余年。也不知他的患病与那些年的忧虑有无关系?每每忆起这些,真的感觉他们那一代人太不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