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全红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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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303/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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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芹菜

水芹菜是一种野菜。在我的家乡,与莲藕、茭白、菱角等雅称为江南水八仙。

在深深浅浅的沟渠旁,宽宽窄窄的田埂上,大大小小的池塘边,只要有水的地方,都能看到水芹菜的身影。

老家荆州是鱼米之乡,有成片成片的水稻,鱼像天上的星星一样多,不是水乡,却与水的关系相依相连。水田多,溪多,渠多,池塘也多,形成了互荣共生的生态链。水芹菜家族,用发达的根脉迅速繁衍,以扯不尽,割不完的顽强精神向有水的地方挺进,开始生根发芽,开花结籽。在野菜的世界里,它最懂得一生二,二生三的大道,不管也不顾,无穷无尽地绵延。不过几年时间的生育,水芹菜也多得如天上的星星,成了丰饶的鱼米之乡里最随意任性的野菜。

在家乡大多数人叫它野芹菜,它还有一种特别土气的名字,叫牛草,我的长辈们常常脱口而出,牛也喜欢吃的野菜,不多。但我小时侯的确见牛吃过,我也割过牛草,与其它青草一起喂给牛吃。

水芹菜根系白,如须。叶子羽毛状,边沿有锯齿,薄如纸片。光滑的茎杆,杆中空心,有淡淡的紫色,一节一节向上,高高矮矮,粗粗细细,活得像乡间其它随处可见的野菜一样简单。它们一根根,一丛丛,一片片,挤在一起,拥成一束,抱成一团,被和煦的春光,温柔的水滋润得青绿绿,鲜嫩嫩。

水芹菜有着与生俱来的香气,它比家芹菜的香淡一点,比藜蒿的香更醇一些。在暖湿空气氤氲中,在阳光雨露的爱抚下,它尽情地生长,出落成水灵灵的模样。沾着清清水气,像一个刚出浴的妙龄女子,散发着迷人魂魄的体香,一呼一吸,随风缓缓地流淌于天地之间,扰人心神。

掐几指或扎一把,然后带回家,迎进厨房,飞一遍开水,可以清炒,可以与肉同炒,也可以凉拌,可以切碎做馅包饺子,野香拂拂,从碗筷里溢出,在齿间,在舌尖,有如苏东坡唇齿之间的野菜,他尝到了霜雪的精华,泥土的味道。我们也一样,吃到了脆响的甘甜,吃出了可口的腴嫩。

早在二千多年前,《吕氏春秋》中就有记载“菜之美者,云梦之芹。”荆楚之芹以味美而扬名,被称“楚葵”,响誉天下。恰巧,荆楚大地,我生于斯,长于斯。

最传统的吃法是清炒,洗净的水芹菜油绿欲滴,如玉,似翡翠,叶深茎浅,切寸长小段,等锅辣油热,喇啦几声,添盐起锅,装盘即食,吃民间小菜,品乡野原汁原味,珍馐佳肴也无法与之媲美。

高档餐馆里最经典的私房菜便是爆炒,香干和肉是最佳配角,干尖椒助阵,水芹菜压轴出场,料酒生抽精盐倾情加入即熟,一盘香辣水芹,随便放到餐桌的哪个位置,绝不会被人冷落。

喜欢吃水芹菜的人大都有一份乡野情怀,春天,人和土地的亲密关系,我们会自然而然地放开怀抱与喜欢的植物交错融合,用深入内心的情感唤醒故乡遥远而又熟悉的气息。水芹菜就不只是一盘野菜那么简单了。在这采摘的最佳时间里,你只要有吃野菜的想法,就赶紧走出家门到野外去。看,满眼新绿,沟畔草滩,根须复苏,芽尖萌动,水芹菜早就搅动了酥软的春泥,一个劲地向上生长,开枝拔节,使出浑身解数,在风暖云轻的的季节里,它们汲取每一寸春光,毫无羞怯地在眼前晃动,葱葱郁郁的时侯,就开始翘首等着盼着采摘它的人。

“思乐泮水,薄采其芹。”《诗经鲁颂泮水》里,春天的泮水岸上,一群文人在趁兴游乐,将水芹插于帽缘上,以示文采,三千多年前的鲁国之后,把读书人称为“采芹人。”在古人眼里,水芹是文雅的象征。可在我的眼里,它只是一味纯粹的野菜。

七十岁的奶奶没读过书,她总是把背弯成一张弓,用热爱土地的深情,展现出一种刚强与柔美的劳动姿势,在家乡的田野上去去来来,忙忙碌碌。

爷爷早逝,她一个人一双手将她的六个子女拉扯大。她说她就是做事的命,苦日子都过去了,她要好好享眼前的福,劳动让她手脚灵活,健康无疾,更重要的是让她的余生有事可做,不致于感到孤单,在乡下的老屋里,她用勤劳的双手抚弄着他一个人的光阴。

水芹菜茂盛起来的时候,奶奶整个下午,或者一整天出去采,回到家时,她将塞得满满的蛇皮袋在屋子里放下来,地上铺一张大薄膜,把水芹菜倒出来,摊平,把死叶杂草拣出去,再用稻草将择好的水芹菜扎成一束束,然后整齐地摆在竹篮子里,等次日清晨提到集市去卖。水芹菜很走俏,每次去都会被买菜的人一抢而空。

奶奶说趁水芹菜新鲜就多采些,卖的钱留着给孙子们买糖吃,她把儿女寄给她的生活费都原封不动地攒起来不用,她说,等他们回来再还给他们。她就喜欢呆在农村,哪也不去。吃喝不愁,不像城里,用水用电,过桥走路也要钱,乡下好,自己动手,什么都有,过得自在,习惯了。叔伯几次三番劝说她去城里与他们同住,奶奶始终没有同意。

家乡,是她此生永远也走不出的深深眷恋。后来,奶奶走了,走完了她人生中的第87个春天。我记得那天,水芹菜的花开白了一片田沟,白得晃眼,白得让人窒息。春天来了,在水芹飘香的沟渠边,一定有我想见的“采芹人”。

阳春三月,万物复苏,一个踏青的好季节,城里的景色,已处处花红柳绿,有桃李争春,花香十里。在车水马龙,川流不息的道路两旁或公园一角,却极少有人驻足欣赏,显然是被染上风尘的眼睛看得倦了。我宁可远足乡野田园,于苍茫大地之上找寻一株野草野菜的纤姿,与之亲近,也不愿沉湎于大片茶花的红,樱花的粉里享受片刻的浪漫,唯有带着泥土的芬芳,天生地养野得自然,野得一见如故的植物,最让我感到欢喜和愉悦,比如水芹菜。

前几天家乡有熟人来,给我带来一袋东西,我快速拆开包了好几层的塑料袋,青绿绿鲜嫩嫩的一捆水芹菜跃入眼帘,与晨露交融的芹菜香扑面而来,香气飘散在空气里,让我瞬间恍惚,我似乎又回到了久违的故乡的怀抱里,回到了亲人们的身边。

唉!水芹菜,又一次将我带进那挥之不去的乡愁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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