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 野雏菊开了

桃子故意把门敞了敞了，那些侧着身子趴在门缝上的阳光，猝不及防就被突然敞开的门闪了一下，哗啦啦洒落进了半个房间。

躺在病床上的妈妈，眯着眼望着桃子被露珠打湿的鞋子，及她手里提着的一篮子的野雏菊，正好就把自己的叹息声晒到了阳光的下面。妈妈本想让自己的这声叹息发出声音，但却还是强忍住了，她不想让本来就充满忧伤的生活，再被自己这声叹息砸的痛一下。

十八岁，多么美好的年龄，高三，再有几天就可以坐进高考的教室。可自己怎么就会从山坡上滚落下来摔断双腿呢？自己怎么可以躺在床上这么多日子？一下就剥夺了孩子上学的大好时机，砸碎了孩子的大学梦。

桃子蹲在地上，非常认真地把自己刚刚从田野里挖来的野雏菊一小把一小把地捆好，然后重新放回蓝子里。等把所有雏菊都捆好，桃子站了起来，揉了揉已经蹲麻的双腿，转身向妈妈的病床前走去。

本来盯着桃子后背痴望的妈妈，急忙把自己的目光移向了木格窗。那扇纸糊的木格窗上，一朵大红色的窗花分外耀眼。那是春节的时候，桃子用红纸剪的一张梅花的窗花贴上去的。那会的桃子，一边往窗子上贴窗花，一边对妈妈说：“妈，我决定了，开学就不去上学了。”妈妈没有理会桃子，而是让自己闭上了眼睛。桃子转脸看妈妈睡着了，她让自己轻手轻脚走出了房间，而妈妈眼睛里流淌而出的两行泪水，正好打湿了那朵窗花。

桃子走到妈妈床前，伸手拿起八仙桌上的那碗白开水，放到自己的唇上试了一下，感觉不烫。便让自己双膝跪到床沿，伸手托起妈妈的腰，帮妈妈斜依到了床上。然后把那一包包、一瓶瓶的药按量倒出放进妈妈手里，妈妈把药放进口中时，桃子也把水喂进了妈妈的嘴里。然后拿起毛巾，帮妈妈擦了一下嘴。

桃子把蓝子跨到胳膊上，然后对妈妈说：“妈妈我去镇上了，把这些雏菊卖了，接着给妈妈把药拿来。”

五月的风吹在脸上，空气里到处飘荡着花香，桃子的心一下欢快了起来，禁不住就哼起了歌遥。站在路旁树上的鸟儿好像也被桃子的好心情所感染，桃子一领唱，它们便跟着合唱了起来。

此时一辆三轮摩托在桃子身边慢慢停下，对着桃子说：“二丫头，去镇上是吧，来，到叔叔车上来，我拉你一段路。”

桃子答应了一声，就跳到邻居叔叔的车上。

“二丫头，你妈妈的病最近好些了吧？”

桃子对邻居叔叔道：“好多了，现在能坐起来了，医生说只要别停药，每天坚持按摩、烤电，就能提早站起来。”

“可惜了二丫头，你姐姐是咱们村第一个考上清华大学的，你如果不是因为妈妈的病辍学，成绩那么好，也一定是名牌大学的苗子。”

桃子听邻居叔叔这样夸自己，笑容立刻挂到了嘴角：“不可惜的叔叔，爸爸要在外面挣钱给妈妈治病，姐姐还在上大学，我不留在家里照顾妈妈，谁照顾妈妈呢。”

“丫头，听你妈妈说，你白天干活，每天晚上都会学习到很晚，是不是还想着回学校上学啊？”

桃子听邻居叔叔这样说，心里禁不住轻轻痛了一下，但很快桃子就眯着自己的眼睛望着一缕又一缕的阳光回答邻居叔叔说：“不回学校了，等以后妈妈病好了，我就到城里打工，让爸爸在家照顾妈妈。”

“丫头，你啊，身上全是咱们山里人的性格，野性、不怕输、不负输，就象……”邻居叔叔一时想不出好的词语来形容眼前这个全身上下洋溢着青春气息的女孩，他环视了一眼山上那些青葱的绿中透出的点点洁白的雏菊花，然后就指着它们说道：“就象咱们山里这些野生的雏菊一般，只要春风吹到的地方，它就会开出花来。”

桃子的心一下欢快了起来：“当然了，哭是一天，笑是一天，反正人活着就要学会面对现实，我不能不顾妈妈的疼痛去考大学吧？再说，自己就是考上大学，没有钱交学费，不是让爸爸和妈妈心里更难过吗？”

到了镇上，邻居叔叔把桃子放下后，自己去上班，并嘱咐桃子，赶完集后去单位找他，下午他再把桃子带回家。

桃子挎着野雏菊，来到了热闹的集市上，找了一个摊位，把那些野雏菊摆了出来。在这些众多的从温室里刚刚搬出来的花花草草中，桃子的野雏菊最为显眼，它们在阳光下不骄不傲，沉默安静地盛开着，而它们自身散发出来的美，更是吸引着每一个路过它们身边的人。一共十五把野雏菊，桃子按每把五元的价格很快就把它们全部卖掉了。

桃子先来到镇医院帮妈妈拿了药，然后她的脚步就驻足在书店再不肯移动半步。她的脚步在高考材料复习试卷前久久滞留，最后，终于忍不住用手轻轻翻开了这些高考复习题，试卷里那特有的墨香一下就扑进了桃子的鼻孔里，这香味浓郁而又直达心扉，让桃子差一点流出眼泪来。最终桃子放下了手中的高考资料，而是把一本有关计算机初级入门课程的书买了下来。然后找一个墙角让自己坐了下来，一边读书，一边从蓝子里拿出自己从家里带的那个大煎饼啃了起来。

就这样，桃子一直在书店坐到下午，才伸了一下有点酸疼的懒腰，想站起来准备去邻居叔叔的单位。就在桃子想把书放进自己跨着的蓝子里的时候，她发现，蓝子里竟然还静静地躺着一朵小雏菊。桃子拿起那朵雏菊，走出了书店的门，然后把那朵雏菊插进了由青石垒成的书店的墙缝里。当桃子走了很远回头再看那朵小雏菊的时候，她看到，那朵雏菊却正望着这个繁华的都市发呆。

桃子在晚上做了一个梦，梦里，她看到梦之神拿着一个好大倍数的放大镜向她走来。然后他把放大镜放到了桃子的眼前，桃子就从放大镜里看到了她留在繁华都市的那朵野雏菊。她看到，野雏菊的花瓣上挂着一粒晶莹的露珠，让它变得越发洁白和漂亮。桃子对着野雏菊就笑了，因为她知道，只要有泥土的地方，它的生命便永远坚强。

从梦境中醒来的桃子，把白天她买的书抱进怀里，望着窗外皎洁的月光，她感觉自己的心越发安静和明快了起来。因为她知道，每个人都不会忽略花开的声音，每个人都不会忽略生命的盛开。当你勇敢面对苦难的时候，幸福就会为你敞开胸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