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梓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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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402/0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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踏雪——《时间的玫瑰》后记

        踏雪

——《时间的玫瑰》后记

         李钟群


      提笔,心里一阵茫然。我真不知怎么解释把书名定为《时间的玫瑰》。在我的生命里,其实并没有出现过缤纷的玫瑰花,要说有花,更多的是野菊花。而“光,总是示我以黑暗的隐喻”。在我生命里出现最早最多的,是梦里梦外的大雪。

       母亲说,我生来爱哭。初来人世,整夜整夜地啼哭,似乎是想用哭声抗拒来到这个人世。童年的记忆里,我胆小而多梦。梦见最多的就是大雪。无边的雪原中我双脚深陷雪里,孤独而无助。

   就如此时我面对一张白纸,此生一事无成,说什么好呢?但我终究得走下去,就像我来到这个世间,就再也回不去了。我必须越过那片雪原,用我的笔,用我内心的痛。

      小学三年级开始写日记时,我并不知道是为了什么,就像我喜欢画画,喜欢所有能写能画的白纸。也许,这就是踏雪的开始。也许,写作的种子正在萌芽。而雪,总是在我生命的路口出现,“示我以隐喻”。我忐忑地怀揣着一只模糊不清的小鱼儿偷偷地写,似乎是它在我心里很深的地方用力地踢踏。然而,它没法把我踢走,只是使我忐忑不安。

      生活的路,却越走越窄,一次次摔倒在雪地里。背着一个错误的出身,从求学“不宜录取”,到求职无门……此后,为了生存,我教书,学医;莫名其妙地下乡,成了编外知青,编外赤脚医生。

     之所以成为“编外”,是因为我并不属于下乡知青,只是卫校毕业就失业。而此时,母亲正遭受政治迫害,被遣送回乡接受劳动改造。萍矿迁移她的户口时,顺便把我一起“遣送”了。就这样,我陪着心力交瘁的母亲住进了老家小河边的土屋里。后来大队成立合作医疗所,因为没有其他人可用,就临时聘用了我这个黑五类女孩。

     于是,在“小马灯”微弱的光里,我大本大本啃读借来的医学教科书,补充医学知识。守着合作医疗所小小的窗口,开始独立行医。但命运并不按我的意志为转移。我无法避免地遭遇了很多女知青遇到的生命考验,被诬陷开除,放回生产队劳动,以观后效。

     此时,我的命运似乎走到了悬崖边,要不就跳崖,要不就遵命。我选择了“跳崖”——不是自杀,而是逃生。那时公社卫生院正缺护士。一直在寻找机会的院长一听我被开除了,急忙到公社开了一纸调人通知送到大队,并同时告知我:立即报到,否则走不了。当时母亲不在家,我独自面对一切,生死都由我。凌晨三点,我用一把锁锁住了那间陪伴我数年的土屋,逃离了生我的小山村。在黎明到来之前,趟过《夜的酒杯》,“攀过杯沿,带着满身铁锈登岸”!爱哭的女孩一夜之间,炼成了钢!   

     此后,许多隐喻,频频出现在我梦里。我逐渐感觉到我与父母之间的纠结已不是我所能左右的了。

     当母亲在立春的大雪里走出来,从她在茫茫雪地踏出的一路黑色的蹒跚的点缀里,我看到了母亲内心的激动。她等一场雪,已等得心力交瘁!

     当父亲在离我100公里的病房来到我梦里,顶着一头梨花向我告别,我突然醒来,突然明白,我生命里的许多未知,都是父母种在我血液里的,我无法剔除和改变。《我和父亲,两地书》一诗的雏形就这样诞生了。

      随着我的诗写一步步走向成熟,我心里越来越怀念父亲,总是会想起父亲病重时的一些碎语,它们愈益明显地成为占据我内心的一种暗示!

      我开始回忆,或者说是开始反思,从童年梦里的大雪开始,到我出生的小河边。最无法忘记的,是我那夜的逃亡。那是一个没有月亮的夜,洪水冲没了木桥。我提着鞋子,靠一线手电筒光,趟水过河,独自一人走在村旁的小路上。土屋在我背后远去,故乡在我背后远去。断续的蛙鸣送来五月端午粽子的余香。所有的爱恨情仇压在我背上的背包里愈益沉重。当《东方红》乐声响起时,我看到了“太阳升”。

    走了十里,想了十里,泪水洒了十里,就如我出生时的“整夜整夜的啼哭”。而那天,正是我的生日。


      终于进入了正常生活轨道,但我的心却回到了人生的源头。不断折腾的日子,让我的心成了一堆玻璃碎片。在很长一段时间里,我都在努力修复这些碎片,可无论怎么努力地拼接,它的接痕再也无法消除,就像我眼前愈益增多的飞蚊。然而,玻璃总还是透明的,世界在我眼里却是更加清晰了。走上社会,让我看到了人世间无处不在的“飞蚊症”。我看到了更多不一样的人,也感觉到了,尽管人生艰难,但人总比苦难更坚韧。尽管人性总是被扭曲,底层的人总是会用他们最原始的最简单最朴素的善良来解读这个苦难的世间。我想我之所以能战胜恶魔,也许是因为父母在我的基因里种下的最原始的那一条DNA,使柔弱胆小的我206块骨头里有几块始终是坚韧的。

      我又想起了雪。想起了我的热爱。十年,使我的日记成了日历,除了年月日星期天气之外,再无其他完整的表达。我突然明白,写作不一定是在纸上,心里的雪,也可踏出深深浅浅的足迹。在那些日子里,我想的比写的多。但我觉得,想,也是一种写,是一种刻骨铭心的写。当我找到组织以后,许多句子都是苦难的日子里的存货。比如《我和父亲,两地书》,是我和父亲之间微妙的交流在我心里的积淀。我的性格更像我父亲,语言不喜欢重复,内向和外放兼具。我总是能从父亲简短的语言和忧郁的眼神里读出我们共同的忧伤和谅解。

     我很赞同吉狄马加的那段话:“所有的诗几乎都是自传性的,写的东西实际上是与他的生命经验有关的,是他灵魂和生命的一部分”。我的作品基本如此。所以我不大让别人帮我改稿,因为我担心改稿者把他自己写进我的诗里。

    进入诗坛,让我认识了很多优秀的诗人,虽然大都没有谋面,但读诗就如见人,受益匪浅。对我影响最大的应该算是雪野老师。他学识渊博,语言功底深厚,创作颇丰。最让我感动的是他面对命运不公的淡定宽容和坚韧不拔的性格。认识了他让我看到了世界的另一面,看到了人生的真谛,我的诗里也就多了许多痛点,让我陷在诗的雪原无法自拔。人生就是一片大雪原,你必须用自己的双腿去穿越,用深深的足印去书写。雪野老师给我的影响和鞭策是无形的,潜移默化的。

     对于生我养我的故乡,我不舍但又不得不舍。我总是会在不同的诗里不自觉地进入故乡。“回望故乡”,总觉得,“故乡的木栅窗棂后,灯火闪烁着/一朵带泪的玫瑰”。此后,这朵玫瑰愈益清晰地开放在我内心深处。是的,它其实一直都在。在我死命啃书的昏暗灯光下,在雪夜出诊的茫茫大雪里,在我暮归路过熟悉的屋场时,在我一次又一次想回到母胎的冲动里,在母亲无数次给我讲述的塞翁失马的故事里……那时,我特别明晰地感到母亲的坚强和伟大!她,就是我生命里一朵永不凋谢的玫瑰!想到这些,我多愁的内心,就会有一朵花悄悄开放,带着失落带着忧伤带着坚毅带着无限的爱!无论我走在哪里,它都像一盏小马灯,亮在远处,若即若离,若有若无。但是,我的背影,总能看见它。

     也许,我儿时梦里踏雪要寻找的是它?我用《纯蓝纯蓝的钢笔水》想要画下的是它?在我的伤口处喷发出芬芳和色泽的是它?在卵石小径上彳亍着等我路过的月光,也是它?

     也许它是一粒对疼痛敏感的种子,开在母亲抖颤而坚毅的双腿,和父亲枕边最终没有读完的通史里;开在河水洗过的发光的卵石上,和雪夜出诊时“小马灯”透光的玻璃罩里;还有露天电影的角落里忧伤的目光,五月的稻田边断断续续的蛙鸣……

     或许,生命本身就是一种隐喻,它意味着在时间的流逝中,我们只有把生活中所有血泪和疼痛垒成一座佛塔,生命才会放射出玫瑰一样鲜艳夺目的光芒。我们来世间一趟,才有更加丰富的象征意义。

     那么,除了继续踏雪,我别无选择。生命的雪原如此广阔无边,远处的小森林依稀可见。它正等待我,在它深深的雪地里踏出更多更坚实的,足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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