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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孝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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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309/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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岳父也是父

不到九岁,父亲就离我而去,所以,对于父亲我几乎没有什么印象。反而,我和岳父朝夕相处了15年,“日久生情”,我对岳父的感情远胜于对亲生父亲的感情。

2021年,岳父八十有四。曾几何时,他身体很是康健。每天舞剑弄棒、练气功、打太极拳,还带了不少徒弟,人们都说他一定能活到一百岁。他也经常劝说我们跟着他后面锻炼,但由于各种原因,孩子们都没有随他所愿。

好汉就怕病来磨。2016年以来,由于呼吸道系统的疾病,岳父的身体每况愈下,东至县医院、中医院、安庆海军医院、安庆市立医院都住过。运动场上、公园里再很难看到他锻炼的身影了。尤其是2020年以来,几乎每隔一两个月都要到医院住上十天半个月的。

住院了,就得有人服侍。妻子兄弟姐妹三人,就轮流照看。儿子最辛苦,负责上午和晚上的陪护;妻子负责下午的陪护,有时候一陪就是五六个小时;小妹负责一日三餐送茶端饭,一天来来回回好几趟,有时候姐姐、哥哥不能按时到岗,她就是红中,临时顶岗。我和小姨夫都在上班,也经常“溜岗”给他们搭把手、换换班,这已经成了惯例了,每次住院都是如此。

2020年8月份的一天,岳父病情突然恶化,内弟和内弟媳立即呼叫救护车,第一时间将岳父送到安庆海军医院急救。医院几次下达《病危通知书》,但内弟和弟媳坚持不放弃。然而,岳父一点也不配合,闹着要回家,还经常说些糊涂话,吵得内弟他们一天一夜没有吃饭和睡觉,身心极其疲惫。我当时在合肥参加同学聚会,没有及时赶到医院。第二天回家后,马上带上妻子和姨妹,火速赶往医院病房。当时,岳父还没有脱离危险期,口中仍不时地说着胡话。看到岳父这样,我们心里十分难受。听到医生的介绍,眼泪不由自主地从心里流出。

当晚,内弟回家去了,我们三人陪护。半夜的时候,妻子和姨妹实在难以支撑,就让她们去宾馆先休息一会,等会再来接我。

夜色越来越深,我坐在躺椅上,两肘支撑着双腮,一下也不敢闭眼,目不转睛地盯着岳父头顶上方缓缓滴落的药液。我不知道今晚的输液要持续到什么时候,但我喜欢看那些小小的液滴跳起的生命舞蹈。

不到一点的时候,岳父醒来了,一声接一声的咳嗽,似乎要把肺叶咳出来,还吐出很浓很浓的黄色的浓痰。我急忙拿起痰盂接着,用右手轻轻地给他捶背。岳父用一种异样的眼光看着我,我似乎能够读懂其中的含义。

过了一会儿,岳父又睡过去了。尽管我的两眼不停地打架,但我不能闭眼,一直看着岳父床头的监测仪。多次的医院陪护,我也看懂了那些变化的曲线和跳动的数字。绿色表示的是心率,蓝色的是血氧饱和度,黄色的是呼吸频率,白色的是血压。听到监测仪“滴滴”的蜂鸣和岳父的鼾声,我感觉这不啻为人间最美妙的音乐。

黎明时分,岳父又醒了,这次岳父是要大小便。我把接便器放到他的屁股下,一双手扶着他。从小多大,这还是我第一次接触到成年男性的私密部位。这次岳父的大小便不少,足足解了有十几分钟。拿下接便器,我小心翼翼地用手纸揩干净屁股,又用湿巾进行滋润,这样就没有疼痛感。妻子和姨妹毕竟是女性,只要我在,这种“特殊活”就不能让她们做。有一次,旁边的一位陪护病人的大婶还夸我说:“你真是一位大孝子。”我只是笑笑,没有回答。心里说,我只是“半边之子”,更算不上孝子了。

2020年腊月,岳父又住进了县医院。和以往一样,每天下午不到四点,我就顶替一下在医院陪护的妻子。这是我岳父吗?这是两年多前还活跃在运动场和公园里的岳父吗?我有点不敢相信!才刚刚几天不见,就见他躯干萎缩、皮肤皱裂、脸庞干瘪、说话声喘、眼神漂移、神情涣散、吸毒般地用力吸着氧气,浑身插满了管子,蜷缩在白色被褥里。尽管说男人有泪不轻弹,但看到这些,再铁石心肠的人也会心软。反正我当时无法控制住自己,眼里不停地在眼眶里打转。

尽管如此,岳父还是很坚强的。我知道他心里特别难受,但他从来没有发出一次呻吟声。有时候难受不过,嘴里才发出些许“嘘嘘”声。他这样做,目的是尽量不吵到子女们。看到这样,我劝说道:“你真的难受很了,就叫几声吧。”他说:“孩子,我经常住院,已经给你们带来太多的麻烦啦,怎么能还吵你们呢?我能忍的。”说得我泪眼婆娑。

病情稍微好一点,他又吵着让医生拔掉身上的各种管子。需要大小便时,他自己从床上艰难地爬起来,拄着拐杖、摸着墙壁到卫生间。看着他喘着粗气、佝偻的老态,我的眼泪又来了。

照顾病人,除了服侍吃喝拉撒以外,精神上的慰藉也不可少。那些日子,我努力地走近他、贴近他。等他身体好一点、心情愉快一点的时候,尽量和他唠唠嗑。我是个性格木讷、不善言辞的人,平时和岳父沟通和交流就不多,共同语言也少。那几日,我尽量不做“低头族”,就找些他熟悉的学校的事情和他熟悉的一些老同事的情况和他聊天,他的心情也逐渐开朗起来。

陪护的次数多了,我也认识了几个专门做护工的老人,对他们的工作也有所了解。其中有一个护工,当时他在我岳父的病房里,专门护理一个瘫痪在床的五十多岁的病人。据他介绍,他已经70多岁了,做护工有十几年,两年前得肺癌还做过一次手术。我问:“你这么大了,身体也不太好,干嘛还做护工呢?”他无奈地回答:“没办法啊,子女们都在外打工,他们也很不容易。再说,我自己也没有退休金,趁自己还能干就干几年吧,最起码能够养活自己,少给子女添麻烦。”听着他的介绍,我的眼眶湿湿的。少给子女添麻烦,他说出了我们这些人的共同心声。想到我们的孩子,他们都是独生子女,将来夫妻二人要赡养四个甚至更多的老人,想到我们自己也很快老了,将来病倒了怎么办?想到这些,我不寒而栗。

2021年正月刚过一半,岳父又一次住进了医院。我们又像以前一样,各负其责,分工协作,无缝对接,岳父身边一刻也没有离开过人。同病房的病人和家属看到后,都投来羡慕和赞许的目光。

其实,我们也想过请护工。内弟、小姨夫和我都是要上班的人,工作也是很忙;弟媳包揽了家里的一切事务;妻子、姨妹也都是五六十岁的人了,身体也不好。岳父一住院,我们都像陀螺一样不停地转,非常累。但是真要找到像上面那个非常尽职的护工也很难,况且,我们还听说有的护工不仅护理不周到,而且还有虐待病人的现象,哪有子女照顾那样贴心呢!再说,病人都希望围在他身边的都是自己的亲人,所以,不到万不得已,我们还是不请护工,宁可自己忙点、累点。

十几天过去了,岳父的病又慢慢地好起来了,我们开心地办好出院手续,把岳父接回家。我知道,想让岳父彻底康复也许不太可能了,也许过不了多久,他可能又要回到医院。但是,作为子女,尽量让老人减轻疾病的痛苦,尽量延长老人的生命,就是有一天,他真的离开了我们,也尽量让他少些痛苦,这是我们应该做的,也是必须做的。

2021年4月22日凌晨,我慈爱的岳父永远离我们而去,走完了他84年的人生旅程。时至今日,我还时常想起他。因为,岳父也是父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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