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丑

我很小的时侯,就跟随父母下乡到爷爷、奶奶居住的小镇上。在那个偏僻的地方，父亲算是最有学问的人了，人们都称父亲为大学者。父亲爱书如命，乐于藏书，书虽很多，但多半是不常看的，这样一来，不住人的里屋便堆满了书。时间久了，这些书便成了老鼠的食中餐。后来，姐姐从同学那里要了只小猫，刚到家时，这猫骨瘦如柴，灰黄色的毛向外张着，看上去很不讨人喜欢。我跟姐姐说：“这猫太丑！”姐姐反驳到：“猫越丑，越能捉老鼠。既然这猫丑，就叫它阿丑吧。”从此，这猫便有了自己的名字——阿丑。

 阿丑还真争气，自从它“落户”到我家的那天起，家中的老鼠真的不见了。父亲也就能安下心来收藏他的宝贝书了。

每逢春节前，家里总是要买一些年货放在外屋冻着。一天早上，父亲偶然发现阿丑叼走了一条鱼，正躲在一旁吃着。随着一声呵斥，重重的一脚踢到了阿丑的身上，阿丑灰溜溜地跑了。整整一白天不见阿丑回来，爷爷说：“猫是奸臣，恐怕这东西是回不来了。”可到了晚上，阿丑却回来了，好象知道犯了错误似的，悄悄地躲到窝旁吃起食来，满满的一小盆馊饭都被它吃光了，不知阿丑这一天跑了有多远的路？父亲为了惩罚阿丑，整天给它馊饭吃，阿丑吃不下，就去捉老鼠，每天都能看到它捉老鼠回来吃。有一回，我发现阿丑连着几天没有捉老鼠了，它也许是生了病，又开始吃那馊饭了。我可怜阿丑，吃饭时总多盛一些，偷着把剩下的饭拌一些菜汤给它吃。阿丑吃得很香，一边吃一边冲我喵喵地叫着，仿佛在向我说着感激的话。

阿丑很有记性，从那以后，它再也没有偷吃过东西。随着一天天的过去，阿丑渐渐地长大了，我对阿丑的感情也在不断地加深 。阿丑的本领很大，不但能捉老鼠，而且能捉麻雀，它捉回来的麻雀多半是活的，甚至，有的都没有受过伤，只要我伸过手来，阿丑就会毫不吝奢地将猎物丢到我的手旁。我常拿着这些猎物在小伙伴们面前玄耀，小伙伴们都很羡慕我，每到这时，我便产生一种自豪感。自然而然地，阿丑在我的心中便成了英雄。我越来越喜欢阿丑了，阿丑也喜欢我，我走到哪里，阿丑就跟到哪里。我同小伙伴们玩，它就蹲在旁边，高兴的时候，也跟着我们一起追逐，它一会爬到树上，一会又在地上打滚，可爱极了。我快活，阿丑也跟着快活，我把阿丑当成了最亲密的伙伴。

后来，我上学了，和阿丑在一起的时间少了，但就是在课堂上，也要分出几分心思去想阿丑，为此，曾挨过老师的教鞭。每到放学回家，我第一个要见的就是阿丑，总想把一天不见阿丑的损失补回来。我领着阿丑到处走，看阿丑捉老鼠，阿丑捉老鼠时可认真了：瞪着大眼睛，张着前须，耐心地守候在洞口，只要老鼠一出洞，就嗖地扑过去，准确地用前爪抓住目标，看起来真带劲！

阿丑非常爱清洁，尽管它那暗淡而又灰黄的毛并不好看，但它总是用舌头把皮毛舔得干干净净。阿丑从不随地大小便，每到大小便时，总是跑到老远的地方，便后再用土给埋起来。一次，我淘气地将它刚埋好的粪便暴露出来，阿丑看了看我，又再次地将粪便掩埋好。看着阿丑那认真的样子，我再也不想这样做了，因为我知道阿丑也有自尊。

每天晚上睡觉的时候，妈妈总是搂着与我同岁的弟弟睡，其实我一点都不嫉妒，因为我有阿丑，阿丑用它那柔软的皮毛抚摩着我的肌肤，暖融融的，它那纯厚的呼噜声就象一首古老的催眠曲，很快地就把我带入了梦乡。有阿丑和我在一起，我感到很满足！

就这样阿丑伴着我度过了大半个童年。我一天天地长大了，也变得成熟起来，阿丑却渐渐地衰老了。

在上初三的那一年，我随父母搬到了城里，因爷爷、奶奶暂时留在乡下，也把阿丑留了下来，从此我和阿丑分开了。在城里的日子里，我时常惦记着阿丑，每到学校放假的时候，我总是要跑到乡下，去看望爷爷、奶奶和我的童年伙伴，还有，我忘不了的阿丑。每当我见到阿丑的时候，它总是紧紧地靠着我，用脸贴摩着我的手背，那么亲昵，仿佛在诉说着离别后的思念。

让我最难忘的是那个飘着清雪的午后，我正告别爷爷、奶奶，准备返回城里，发现阿丑正蹲在炕上冲着我喵喵地叫着，好象是在向我道别，我弯下腰将阿丑抱在怀里，仔细地端详着阿丑，发现它已经很衰老了。它的眼角湿漉漉的，仿佛在哭。阿丑也会哭吗？我真想把阿丑带回去，永远和它不分离，可想到爷爷、奶奶也很孤独，最后，还是决定将阿丑留下来，陪伴着两位老人。我将阿丑放回到炕上，对它说：“我会回来看你的。”，阿丑似乎听懂了我的话，它用那只有我才能读懂的身体语言对我说：“我等你回来！”

过了些日子，爷爷、奶奶也从乡下搬到了城里，搬家的车一到，我就到处找阿丑，让我失望的是，阿丑没有来。爷爷说：“阿丑太老了，怕是经不起这番折腾了，邻居家也舍不得这猫走，就把它留下了，放心吧，他们会照看好阿丑的。”

尽管如此，我还是决定一放假就去乡下接阿丑，假期刚到，我就急着跑到了乡下。没有想到，让我听到的竟是这样一个事实：阿丑失踪了！听邻居们说，在阿丑失踪的头几个晚上，听到过它的叫声，那声音很凄凉。曾有人出去找过阿丑，但一直都未见到它的踪影......

阿丑，它给了我童年无限的乐趣和心灵上的慰藉，它陪伴着两位老人度过了乡下里最后的孤独，而在它最需要我的时侯，却消失得无影无踪。或许，它知道它已经完成了它应该完成的事情，它不想把一个衰老了的阿丑再留给我；或许，它一直在期盼着我的到来，却在我迟迟未到的绝望中离去的，不然那叫声何以那么地凄凉！

阿丑走了，它没有再等到我回来！它没能得到我的任何回报，却留给了我一段永远也忘却不了的记忆。

好多年过去了，人世间发生了很大的变化，家人们早已不再提起阿丑了，只有我还时常想起阿丑，经常梦见阿丑。

 就在昨夜，我仿佛又一次感受到了阿丑那柔软的皮毛，又一次听到了阿丑那憨厚的呼噜声，这声音再一次将我带入了深深的梦乡......

 梦是甜美的，醒来却很茫然，如能再回到和阿丑在一起的那个只有快乐没有悲伤的童年，我愿永远在梦中！

　乔木写于1991春,修改于1999年10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