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条通往娘家的小路,曾无数次曲曲折折在我的梦中蜿蜒。
那时候,父亲还健在;那时候,我的哥哥们都在外地求学;只有我一一家里的老幺,陪着父母过中秋节。
秋天的云,分明是那么美,秋天的风,一直是那样柔,我像粘人的小猫一样围着我那温柔似水的母亲,对她说:“妈,我要吃月饼。”
她便轻笑道:“不急,不急,月饼要等赏月时才能吃。”
这明摆着是糊弄孩子的谎话,估计母亲怕我一人把月饼吃光,才做出的决定。
那晚果真有月亮,清清亮亮挂在天上,而我并没有欣赏它的兴致,我只知道“月饼”这种东西,只有中秋才能吃到,目光始终紧盯着那一盒月饼。
穷乡僻壤的孩子,对吃总有一种敏锐的执着。我时不时开始咽口水,母亲见了,笑得温和:“小馋虫,吃吧,吃吧,急坏了!”
从贫穷到富有,漫长的过渡,却没有让我忘却这些记忆。
回忆并不都是苦的,相反,在那样的光景里,它却成了我甜甜的回忆。
我步入三十岁的行列后,体会到生活的厚重感,每次经过通往娘家的乡间小路,禁不住会鼻酸、眼睛氤氲着湿气,百感交集,因为时间并没有掩埋我在这里的回忆,眼前的场景还是那般真实,而这种真实之所以真实,是因为父亲离去了,我的潜意识一直在刻意屏蔽的那一段时光,因我一旦触景,就会生情,回忆也就随之再现。
我再次踏上了这条小路,在中秋节前。
母亲带我到玉米地掰玉米。
她微微颔首,随即目光转到我的身上,声音依旧是那般温和:“自从你爸去世后,你很久没回来了,还是在很小的时候陪我掰过玉米、割过杂草。”
不可思议,我竟然从工作到现在十几年来,没有陪母亲干过农活。
母亲一辈子种地,种地是她一辈子的事业,她的这种热爱没有因为年龄增长而削弱半分。
我不自然地笑了笑,带着一点愧疚:“妈,对不起。”
继而,她只是低头掰玉米,专心致志地忙着。
她的背几年前就已经驼了,腿脚也不大灵便,头发稀疏而花白。
九月的阳光依然烤的人脸火辣辣的疼。
我动了动唇角,劝道:“妈,你现在已经七十五岁了,这地还是别种了,咱有吃有喝的,完全可以享福了,看看电视,跳跳广场舞,串串门啥的,活得多带劲啊!”
她的手垂落下来,拿起脖子里的毛巾擦擦汗,波澜不惊地说:“这些空地太小,只能自己留着种些东西,既能收获,也能活动活动筋骨。”
我便噤了声,顺手抹掉额头上的汗水,四周静悄悄的,只听见母亲微喘的气息和人在玉米地里穿梭的“悉悉索索”声。
半晌的功夫,我们才忙完,母亲终于现出欣喜的表情。
我却开始浑身发痒,从脖子延伸到小腿肚,一股烦躁差点没控制住,眼圈都急红了。
“这该死的,痒,太痒了!”
自然,母亲显得有点焦急,她苦笑一下,宽慰道:“忍忍吧,现在就回家。”
我开始絮絮叨叨埋怨:“妈,早知道不来掰这该死的玉米,我皮肤过敏了,难受死我了……”
母亲推着三轮车走在前头,我浑然不觉她脸上的表情应该是什么样子的,我只知道我嘴不能停,才能缓解我痒的症状。
她回头眸中含笑,自始至终,她都不吝惜她的笑容,温柔坚韧地包容了所有。
小路干干净净,路旁的树青枝处处,绿叶如许。
而这条路,我的母亲应该是踏过千遍万遍,每一次都是带着期待和收获的心情。
恍惚间,我仿佛看到了那个背脊伶仃瘦弱却带着对生活的坚韧和倔强的母亲,推着三轮车,艰难地前行。
我赶紧三步并作两步走,坚定地说:“妈,我来推吧。”
她努力推辞:“唉,你没做过这些粗活……”
我接过车把手,憋红了脸,使劲推着车一步一步“吭哧吭哧"地向前……
母亲的声音传来:“你这次回来是送礼的吧?”
我接过话茬:“对,送礼的,我买了好多月饼,还有其他吃的……”
“陪我一起干了半天活就是最好的‘礼’了!”她欣慰地笑了,笑得满脸褶子……
我和母亲安静地走在路上,一前一后,一臂之距。
我也乐了,竟然忘记了抓痒。
多少年来,第一次中秋送“礼”送得实在,投其所好。
日子真的会像流水一样,流过那条叫做光阴的小河,而真情却像梅花开过,散发淡淡的芬芳,永存心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