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厚是我儿时的邻居,比我大8岁。他生得一副五大三粗的体格,长得其貌不扬,甚至可以形容成五官不太端正,小小的眼睛,宽大的脸,矮趴的鼻子,翘翘的唇。
人的出身很不公平,也许阿厚在他妈妈肚子里的时候,就已经决定了他的命运。
他的弟弟阿多,比他小1岁,眉清目朗,脸上没斑没痘,满满胶原蛋白,白里透着红,真是如谪仙一样的美男。和这样一副不存在审美死角的皮囊一比较,你很难想象,这是出自同一家庭的兄弟俩。
按理讲,长得差点无关紧要,脑子好使照样出人头地。可命运如此捉弄人,阿厚天生就是风吹雨打的汉子,脑子也不太灵光。
农忙时节,他健壮的体格绝对有英雄用武之地,插稻秧、掰玉米、扛粮食……
就在那个风轻云淡的晌午,他穿着厚厚的黄大褂,薄薄的短裤衩,脖子上挂条毛巾,光着脚坐在拖鞋上,呆呆地凝视前方。
他冷不丁地冒出一句:“毛姐,有好几只鸡吃你家稻子。"
我一抬眸,刚想起身。见他火速站了起来,拍拍屁股,摸起拖鞋用力向前方扔去,哪料一失手,劲使偏了,只扔出个十来米远,他便抡起木棒,疯跑向前,一阵吆喝:“去,去,去,看我不打死你!"
不可思议,刚撵完鸡回来,他见天上几朵乌云飘过,便未语先跑,速度奇快,开始收稻谷,他挥汗如雨用木锨把稻谷堆成了小山。
总算如愿收好稻谷,他从家中端来一碗面,"唏溜唏溜"吃起来,吃一口面,再咬一小口大蒜,刚吃一半,他回过神来,淡淡道:“雨不会下了吧?"
我“嗯"了一声,正色道:“多云转晴了。"他撂下吃了一半的饭碗,扛起木锨,又忙活起来。
他一味地只知道做农活,不去想未来。直到他的弟弟大学毕业找到了满意的工作和媳妇,他才意识到人活着该有奔头。
结婚?估计这个词是他无法实现的念想。
弟弟出息了,幸福了,他倒是一脸胡子拉碴的落魄模样。
他仍是在秋日的午后,坐在树下,呆呆看着场上的稻谷。俗话说:“男大当婚,女大当嫁。"自从他弟弟结了婚,他的脸色便开始黯淡无光,我当时臆测大致的原因应该是出场顺序被打乱了,把他置于尴尬的境地。
诚然,他的言语少之又少,他只是每天天蒙蒙亮,就开始准备去集市卖果子,回来仍拖着大半麻袋果子。他父亲责问:“为什么还拖回来了?"
他简短回道:“不能便宜卖。"
他父亲揺摇头,实在无话可说。
我母亲对父亲说:“阿厚讨不到老婆,可以找麻婶从云南介绍一个,她可是有名的媒婆,神通广大。”
这样的话题实在没营养,还有点不可理喻。
不过,任何事存在就是合理的!
在我们那穷不拉叽的蹩脚乡下,这样的情况屡见不鲜,我也见怪不怪。
果不其然,阿厚等到了他命运之女神,小女子长得落落大方,两眼有神,就是皮肤微黑,确是麻婶牵线的姻缘。
画风突变,他早上开始打扮自己,穿得人模狗样,长褂长裤,胡子也剃了,洗脸不再是简单的擦眼屎。他经常带着他的媳妇,眉眼溢出笑容,做起活来更带劲了。倒是他的媳妇总是一脸愁容,眉头紧锁,嘴巴紧闭。不知道的,还以为她是个哑巴。
在那短暂的一段光景里,阿厚是幸福的,他会从集市上买些好吃的带回来,也会把挣来的钱如实上交……他像一个相思病晚期患者,从大老远的村头,便开始傻呵呵地笑到家门口。
历史总是惊人的相似,仍是在相同的季节,相同的地点,我从学校赶回来,见他拿着木棒在撵麻雀,嘴里啐啐念:"滚,滚,滚,既然在天上飞,就别来地上找吃的。"
我不解,为什么感觉他性情又变回去了?
我母亲告诉我,他媳妇还是回乡了,可能不再回来了……
原来他媳妇沉默寡言的外表下,竟然藏着一颗向往自由的灵魂!
我知道一个大丈夫的定义是该放手时就放手。
自此,我明白了阿厚不仅仅是一条汉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