丑陋的苹果树

在我们家苹果园里，有一棵又老又丑的苹果树。我给妻子建议了几次让挖掉，可妻子怎么也舍不得。

  这棵苹果树是那年冬天妻子娘家村由国家补助，统一栽植时，孩子的姥爷专门给我们送过来的授粉树。说是新品种，结出来的苹果汁浓味甜，还坐果率高，果面光滑，色泽鲜艳，市场上非常走俏。

  可我怎么也不看好这棵授粉树。一米多高的枝条纤细而弯曲，枝头上有一小段已经干枯，树根上凌乱的几支根须长短不一，像是用火燎过似的又卷又黄。碍于老丈人的面子，并在他的亲自督导下，我们来到已经挂果的苹果园里找了一块空地，胡乱将这棵授粉树栽了下来。

  第二年开春，妻子惊喜的告诉我，那颗授粉树竟然活了过来，而且已经开始吐芽了。我见怪不怪地对她说：“现在吐芽是因为去年在苗圃挖树苗时，它本身已经筹备了来年发芽的养分，只等春暖花开时自然发芽，那只是表面现象而已。”说到这儿，我话锋一转，“由于去年挖苗、运输、再层层分配到农户手里，已经耽误好长时间了，树苗的水分流失严重，加之它本身纤细，储存水分更少，抵抗力差，根本活不了。”妻子半信半疑地说：“我给它浇了水呀，应该能活下来吧？”我嘿嘿一声冷笑：“走着瞧吧。”

  结果，我还是老道失算了，这棵授粉树在不经意间悄没声息地将它那营养不良的根须扎在了我家的果园里，象模象样地吐绿成长。由于向上的空间被其他树冠所占领，枝干没有伸展的空间，只好在地下寻找一席之地。没想到地下根系犹如层层蜘蛛网交织在一起，纵横交错，错综复杂。它将自己犹如毛细血管似的细小根系贴着其他粗壮骄横的根系小心翼翼地扎入，吸允着残羹剩饭似的养分。尽管得到了妻子的精心呵护，用竹竿将它的枝干背直了，偏心地给它施肥浇水，但大部分营养却被其他粗大的果树抢跑了，它就像一个受了委屈的孩子，面黄肌瘦地生长在树荫下。

  两年后，果园的老品种被市场淘汰了，我们决定立即更换前景看好的粉红女士和嘎啦苹果。当挖到那棵授粉树时，妻子却执意要保留。理由是这树没结过一次苹果，就像一个人没有走完整个人生似的，她不忍心。再说了这也是她娘家的一片心意呀。于是，这棵授粉树就留了下来。

  当一地幼小的苹果树苗栽植好之后，妻子特意将这棵授粉树挪到了地中央，目的是为了发挥授粉的效能。授粉树站立地中央，如同鹤立鸡群，傲视天下。所有的幼苗在它的面前都成了晚辈，它如饿虎归山蛟龙入海，恣意夸张地舒展着腿脚，很快将果园中央占领殆尽。繁茂而碧绿的树冠如一把巨大的伞将青绿的树干周边遮得严严实实，周围的小树苗如同当初的它，可怜巴巴地吸允着有限的养分。

  当天气逐渐炎热时，妻子便拿起果树修剪刀，毫不留情甚至有点冷酷地将授粉树上的直立条、旁支条，不是扭成环状就是直接剪掉。授粉树在痛苦的呻吟着，被扭曲的枝条无精打采地耷拉着脑袋。我不解地问妻子：“你怎么将这么好的枝条剪掉了，拿什么来结苹果呀。”妻子回过头来对我嘲弄道：“你呀，真是四体不勤五谷不分啊。我剪掉的这些都是没用的，如果不剪掉它们，树就只会顾疯长而不结苹果。”说到这儿，她指了指被扭成环状的枝条接着说，“这叫扭枝，明年这上面就会结出一串苹果。”

  经过妻子的现场培训，我知道了结苹果的枝条往往是短小细弱，过于旺盛粗大的枝条却不结苹果，它们将丰富的养分白白地浪费在了抽条疯长上。苹果树上细小的枝条越多苹果越多，就像干工作一样，细节决定成败。作务苹果树也如同教育孩子，从小就要将再好的旁侧斜枝全部剪掉，就像孩子从小就要养成良好的习惯，不能惯出坏毛病。

  来年四月中旬，盛开的苹果花如同含羞带怯的少女的脸蛋白里透红，红里泛白，香飘四野。而被移栽来的授粉树利用微风传播和蜜蜂的牵针引线，将颜色微红的花粉无私地传播到其他果树的花蕊里，使苹果清脆香甜，果形美观，果大皮薄，香气浓郁。

  弹指间，几年的光阴一晃而过。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意气风发翠绿而健壮的授粉树变得沧桑起来。它的树干失去了往日碧绿的光泽，干枯的树皮上长满了纵横交错的皱褶。树叶上泛出淡淡的黄色，微风徐来，干瘦的叶柄经受不住微微的震动，一声长叹，默然地飘落大地。可恶的钻心虫用它尖锐的牙齿刺进授粉树的躯干，使本来青绿的躯干千疮百孔。妻子用注射器将农药沿空洞注射进去。好不容易遏制住了钻心虫，可传染性极强的腐烂病却插足而进，粗壮的躯干被斜刺、剥离得仅剩三分之二的树皮。妻子用漆黑的农药膏将被剥离的部位涂抹，犹如一条黑色的毒蛇缠绕而上。远远看去树干如同遭雷击，焦黑而丑陋。粗壮的三大主干一段段地枯萎，妻子一段段地裁剪、截肢。我不忍心授粉树遭此罪，建议挖掉，妻子却说：“咱们地里就这一棵树有病，也只有这棵树的花粉质量好，只要管理好就能控制病情的蔓延。”

  不知是妻子的黑药膏效果好，还是授粉树的生命力强，其他果树没有受到传染，只有它独自“享受”着刺骨的痛与不眠的夜。尽管授粉树已经年老体弱，而且被截肢得失去了当年的丰盈，但一年一度的苹果数量却没有减少。

  每当夕阳西下，彩霞映红了天空，染红了朵朵白云。远远看去，授粉树上一个个苹果如同一盏盏红红的灯笼悬挂在柔弱的枝条上，与晚霞相辉映。

  夜幕降临，暮霭笼罩住了大地。我似乎看到了这棵丑陋的苹果树在努力地支撑着羸弱的躯体，奋力成熟着每一个苹果。我似乎听到了果园里苹果树的窃窃私语：“妈妈，你疼就喊出来吧。”

 “孩子，妈妈只要看到你们健健康康的成长，一点都感觉不到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