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乔山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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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005/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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布谷声声

“布谷——布谷……”一声声恼人的鸟鸣将我从周末的梦中唤醒,我极不情愿地眯眼一看,初升的太阳已穿透窗帘的缝隙,将卧室雪白的墙壁映成暖暖的橘黄色。

我心中一惊,拿起手机一看,已经六点四十分了,遂紧张地翻身而起。

早睡早起是父亲一生坚持的习惯,无论周内还是周末,只要我不按时起床,肯定会招来父亲的一顿责骂。

“咋还睡呢?你起来看看,人家精沟子(光屁股)娃满大街耍呢,你准备睡到啥时候?”就在我手忙脚乱地穿衣服时,父亲的拐杖快要将窗户上的玻璃敲碎了。

  我胡乱抹了两把脸,衣衫不整地跑出屋子,只见九十二岁的父亲手拄拐杖,颤颤巍巍地站在屋外。我赶紧将父亲扶到门墩上坐下,软声软语地说,“你赶紧坐下,小心摔倒了,我把轮椅推过来,送你回去。”

在老家,我和哥各住一个院子,哥住新屋,我住在老屋。由于他常年居住县城,退休后又到西安带孙子,房子便空着。父母坚持要给哥看门,执意住在哥的院子里。无奈,我只好白天和父母在新屋做饭吃,晚上再回到自己的院子,好在两个院子相距不过百米。但父亲日渐年老,加之患了脑梗,腿脚不如以前灵便了,脚步也没过去铿锵了,这百米之距对于他来说不亚于十几里之遥。我一溜小跑到新屋将轮椅推过来,却发现父亲已经绊绊磕磕走到半道上了。我埋怨他不听话,摔倒了咋办?父亲赌气说,“摔倒才好,享福了。”我一听父亲的气还没消,便再也不敢吭声了。

到了新屋父亲还在数落着我,“不管你有活没活,按时起来把饭吃了,你妈还等着要洗锅呢!”

“好好好,我知道了。”我一边吃着早餐,一边小声答应着。

父亲看我态度还好,缓了口气就开始检查我的农活了。

“过了谷雨,种瓜点豆。现在立夏过去都四天了,四季豆种了吗?拥葱栽辣子了吗?”

“四季豆和葱都种好了,就剩下栽辣子了。”我自觉惭愧地说。

“人家的辣子都快开花了,你等着啥时候栽呢?”父亲夸大其词地开始了埋怨。

“今儿天度有集,吃完饭就去买辣子苗。”我急忙应承着。

撂下碗我开车就跑,生怕父亲再想起我未完成的农活。父亲严厉了一辈子,尽管我也年过半百了,但看见他老人家那道犀利的目光还是从心底里发悚,就像老鼠见了猫,大老远就顺着墙根溜,生怕被他一把提溜起。

九点过后的太阳开始热辣辣起来,车内的温度蹭蹭地攀升。我打开空调,一股股冰凉的风迎面而来,顿觉凉爽多了。车窗外飘逸的柳枝如一排排舞者,在跳着魅惑的舞蹈,一片片泛黄的麦田演绎着丰收在望的喜悦,果农们站在铝合金梯子上,为拇指大的苹果开始套袋,一树树纸袋如挂在圣诞树上的礼物,满满的都是希望和欣喜。

上世纪九十年代,我们乔山脚下的黄土台塬,可是出口东南亚国家的秦椒基地。那时候几乎家家每年都育辣子苗,哪家没个一亩两亩的辣椒地。到了秋天,房檐下挂起一串串火红的线辣子,映照得满院子红红火火。许多人在自家的门前建起了土烤炉,将采摘回来的鲜辣椒烤干后,送到蔡马村的辣椒市场,被商家直接运往全国各地或者出口国外。可是,随着外出打工潮的激越,年轻人都出外打工了,留守在家的老人们无力劳作,曾经红火的辣椒市场越来越清冷了。如今家家户户也就栽几行供自家吃的而已。昔日的辉煌成了村口老槐树下老人们唏嘘不止的话题。

到了集市,卖辣子、黄瓜、茄子、西红柿等菜苗的人一字摆开,自觉形成了卖苗专区。

“黄瓜、茄子、西红柿,苗壮成活率高——”

“线辣子、大辣子苗,新品种、敦实、好活——”

一筐筐、一簇簇的辣子苗相差无几,我仿佛跌入到此起彼伏叫卖声的漩涡里,挣扎着,犹豫着,真不知买哪一家的好。就在我快要转完摊点时,突然发现一位头戴草帽,胡须皆白的老人一声不吭地坐在角落里,面前摆放着两筐绿油油的辣子苗。那苗鲜活而壮实,心型的枝叶肥厚而宽大,它们就像孵出不久的小鸡仔,叽叽喳喳地伸出头,等待着它们的新主人。我的心里莫名地一凛,仿佛看见年迈体衰的父亲就坐在那儿,不由自主地蹲下在了老人的面前。

“叔,辣苗咋卖?”老人抬起头看了看我,多皱的脸庞波澜不惊地回答,“一把五块。”

“别人都吆喝着,你不喊咋卖呀?”我用手拨弄着辣苗问道。

“呵呵,吆喝好不如货色好啊!”老人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样,如姜子牙稳坐钓鱼台,直钩专钓识货人,“该买的人你撵都撵不走,不该买的白送都不要。这卖辣子苗啊就像相亲,专等有缘人呐。”

“您这么大年纪了,咋还上街卖辣苗呢?”我一副打破砂锅问到底,还要问砂锅是啥做的劲头勾出了老人一声长叹。

“唉—— 儿子前年出车祸走了,媳妇扔下两个孙子改嫁了,我和老伴既要给孙子挣学费,平时还得买药买盐的……”

听了老人的介绍,我的两眼不由得湿润了起来。

“大家快来看快来买啊,又壮又好的新品种辣子苗,产量低不要钱哦——”我手持两把辣子苗,站起身来对着熙熙攘攘采购菜苗的人群喊了起来。

不出半个小时,老人的辣子苗销售一空,再看看自己的手里,一株辣子苗都没了,这才想起自己干啥来了。尽管街道摆放着一溜辣子苗,但我还是问老人家在哪里。我回家恰好路过他们村,于是,我扶起老人,让坐在我的车里,和老人一起在他家的辣苗地里拔了四把辣子苗。

老人死活不肯收我的钱,我只好从车窗将钱扔出去,一脚油门跑了。

我从倒车镜里向后看,老人家慢慢地弯下腰,捡起了地上的钱,然后直起腰,看着我离开的方向,多皱如核桃纹的嘴唇蠕动着,似乎在说着什么。

“布谷——布谷”,悦耳动听的布谷声追着车子在跑,我的心里乐开了花,仿佛帮父亲完成了一桩多年的心愿,踏实而高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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