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末加班,大舅突然打来电话,迟疑地问我能否在山里的集市上帮他找一颗黑猪的心,越快越好。
我着急要用黑猪心做药引子。
啥药引子?
年纪大了,全身小毛病不断。恰巧我们社区医院请来了香港有名的老中医,给我制丸药要黑猪心做药引子。我把咸阳市的肉店找了个遍也没找下,又托人到外地也没找来,只好托你在山里的集市上找找看。
一听说做药引子,我的心突然就紧了起来,这可是救人呐!再说了,救的还是自己的亲娘舅啊,必须有所行动!
我开车立马行动了起来。
跑了一大圈,找遍了铜城大大小小的生猪屠宰场,愣是没找下。看着我满头大汗失魂落魄的样子,最后一家屠宰场老板同情地说:“我帮你问问山区的屠宰场,他们那儿偏僻,保不准有黑猪。”
什么?刚到了一头黑猪。
只有一头?
下午两点开杀,好!
我急忙驱车七十余公里,终于在下午两点之前赶到了这家屠宰场。
一头耳朵上戴着塑料标签的黑猪,闭着眼睛,猫念经似的低声哼哼在猪栏里。其它栏里全是白猪,五六头挤在一起,不时地掐架吵闹,互不相让,只有这头黑猪安静地卧在猪栏一角,一副生无可恋的样子。
黑猪果然是别人家祭祀用的,却不是给孩子赎身用。
我到的时候,那位脸膛黑里透红的中年人还在用电话和家里人商量着。
咱是敬献神灵,人家用来救人。咱敬神灵为啥?还不是为了行善,咱用猪心救人行的可是大善啊!
听到这番话,我的眼眶一热,似有热泪要夺眶而出,多么淳朴善良的人呐!
得知我是来买猪心的,一位老板模样的人对屠宰车间的几个人喊了一声:开杀!那冰冷的声音如冰锥,几乎能刺入人的骨髓,直透心底。我心头一紧,头发唰地竖了起来,全身起满了鸡皮疙瘩。记得当年妻子怀孕时,老娘抓来家里唯一的老母鸡让我杀了,给妻子炖汤喝,可我用刀子在鸡脖子比划了半天,愣是没下得了手。如今要亲眼目睹杀猪取心的过程,尽管心中很紧张,但强烈的好奇心还是驱动着双腿,战战兢兢地走进了屠宰间。
猪栏就在屠宰间隔壁。黑猪的主人走进猪圈,用藤条将那头黑猪赶了出来。黑猪哼哼着,无奈地走进了待宰区。半道墙将待宰区与屠宰间隔开,两道提升机在空中却将屠宰间连为一体。屠宰间看不到杀猪的场景,好奇心又将我带到宰宰区的窗外,里面的景象尽收眼底。我印象中的屠夫应该是膀大腰圆,满脸横肉,目露凶光的汉子,不曾想,一位瘦弱得甚至有点病态的男子,摇摇晃晃地走进了宰杀区,真担心一场大风会将他刮跑。只见他不紧不慢地穿好满是血污的衣裳,再取来一大片塑料布系在腰间,头上裹着脏兮兮已分辨不出颜色的头巾,一双小眼睛无精打采地耷拉着,像没睡醒的样子。他懒洋洋地走到窗前,以为他要关窗子,我不由自主地后退一步,他却在窗台上拿起一把明晃晃的杀猪刀,在手里掂量一下后,便一手提刀,一手拿铁钩走向里间。我这才发现,窗台里摆着一行大小、宽窄不一、泛着寒光的杀猪刀。
待宰区里又进来了两头白猪,与黑猪一起用嘴拱着水泥地,似乎在寻找着食物,嘴里还在不断地哼哼着。
这位瘦弱的屠夫打开待宰区的铁栅栏走了进去。三头猪看见屠夫,惊吓得嗷嗷乱叫,似乎想用凶狠的嚎叫声将屠夫赶出去。屠夫猛然睁圆双眼,如两道激光刺向猪们。两白一黑的猪似乎遭到重创,身不由己地软瘫了下去,直到铁钩准确无误地钩到其中一头白猪的下巴时,剧痛瞬间穿透全身,可怜的白猪这才惊恐地狂叫和扭动起来,另外两头惊吓得躲到墙角,恐怖的气息已经完全淹没了它们,一声都发不出来,只是全身颤栗着,眼睁睁地看着同伴即将被无情地宰杀。突然,被勾住的白猪一声凄厉的惨叫声直冲云霄,似乎要将房瓦揭下来怒砸屠夫。那撕心裂肺的叫声差点撕开了满天的乌云。两头只能幸存几秒钟的一白一黑,几乎要昏厥了过去,它们生怕屠夫发现了自己,在墙角如刺猬般缩成了两团颤栗的球。
冰冷的刀尖滴滴哒哒着猪血,一丝热气随着刀的晃动,氤氲成一道道弯弯曲曲的红线条在空中慢慢散去。尖利的铁钩没有给一白一黑任何幻想,我感觉那锋利是尖刀,似乎刺进了我的胸腔,刺痛、冰冷、绝望遍布全身,大脑一片空白,我绝望地闭上了眼睛,可那撕肝裂肺的惨叫声仍然在我的耳边无情地响起,似乎要撕破我的耳膜。
表象羸弱的屠夫面无表情,冷漠而无情地一刀一个,如秋风扫落叶,十秒左右,毫不费力地将三头猪扔到了血泊中。这时,屠夫落下提升机,给每头猪的后腿上套上铁链环,随着提升机运转,三头猪倒立着被送到烫毛池内。工作人员用一把硕大的铁铲,将三头猪在滚烫的开水里翻转数下之后,又将整个猪推进刨毛机。只见白猪被机器卷着疯狂地旋转、摔打数几分钟后,一头赤条条的猪掉落在案板上。我心中暗想,不知这些猪前世做了多大的恶,这辈子要遭受如此残忍的折磨和杀戮。
两名工人来到案板前,用锋利的刮刀将漏网之毛刮得干干净净,然后一人用刀尖在猪的两条后腿各刺一洞,将整个猪再次悬挂在提升机上,另一个人将猪头三下五除二地切下,扔到地上,猪头微闭着双眼,在光滑的地面上旋转几圈之后,无奈地停下,任由没流尽的血水流淌一地。随着人的走动,猪脖子上那一圈肥肉在地板上一颤一颤的。
这时,失去头的白猪又被提升机悬空,推送到下一个作业点,在这儿等待它的只有一个人。只见他站立在倒立而雪白的猪面前,前后左右打量一番,然后在一堆的尖刀里取出其中一把。一手持刀,一手舀一瓢清水泼到猪身上清洗,边洗边用刀再次将猪身刮干净后,刀随手一旋,就割掉了猪尾巴,顺手就扔到一边的铁盘子里;再走到猪身前面,“咔嚓”两声,猪的两条前腿无力地垂了下去,刀口处暗红的瘦肉和不厚的脂肪立刻泾渭分明地展现出来;接着再从猪肛门处入刀向下划,随着刀尖的划过,一大推“白下水”(大肠、小肠、肚儿)涌出猪肚,这便是开膛破肚。只见屠夫迅速地从直肠处将下水割断,提着这一大串儿送到里间窗口,一位笑眯眯的中年妇女早就手痒痒了。她接过白下水,麻利地用剪刀将肠肚分开,再翻肠子。过去农村有句俗语:“跟上当官的做娘子,跟上杀猪的翻肠子。”想必这女人的丈夫应该也在这儿干活吧,说不定就是那位屠夫呢。
取掉“白下水”之后便是“红下水”,即是心肝肺等。这时,有位老妇人上前,撑开手提袋,笑盈盈地说:“师傅,这肺我要了。”过去生活困难时,猪肺也被社员们分了吃,现在却没人看上,便成了狗的食粮。
师傅开膛之后,用清水将膛内清洗干净后,取来砍刀,将下垂的前腿砍下,再将猪肛门后胯骨砍断,最后将胸腔骨砍断,硬扇和软扇自然分开,挂到肉架子两边,等待装车发货。
当黑猪的心脏被割下来之后,我赶紧跑上前去,满脸堆笑着对师傅说:“师傅,这心我要了。”
师傅却紧锁眉头,厉声喝道:“主家同意了吗?”
我赶紧回头找主家,主家其实就在身边。只见他似乎很不情愿地说:“那就给他吧。”
主家应该是和家里人没商量通。其实我能理解主家的难处,人家一头完整的猪没了心脏,还能叫整猪吗?祭祀时讲究的是浑猪,而我拿走了最重要的器官,不知神灵们会怎样看待主家的诚心。这时也顾不了那么多了,我接过猪心立即包裹起来,生怕主家反悔。
“师傅,这心多钱?”我忐忑地问主家。
“你看着给吧。如果论肉没多少斤两,论浑猪这价钱却不好说。”主家若有所思地喃喃道。
我毫不犹豫地掏出一张红头塞到主家手里,转身就走。
“给多了!等等,我找你零钱……”没等他喊完,我就开车跑了,生怕他追上来要回猪心。
尽管买到了猪心,可宰杀猪那血腥的场面却挥之不去,我觉得,任何生命都是平等的。在大自然面前,我们人类如蝼蚁般渺小,有什么权利夺取无辜的生命呢?正因为人类太自大了,肆无忌惮地破坏大自然,才导致今天的全球气温升高,这边是洪水泛滥,另一边却是干旱连年,庄稼颗粒无收。同时森林大火不断,新冠肺炎疫情肆虐全球,更多的远古瘟疫在融化了的南北极虎视眈眈。如果我们再不尊重大自然,回报我们的将是毁灭性的打击,人类将会在自我高大,自我陶醉中自取灭亡。
醒醒吧,我高大自傲的人类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