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柱乡炸了锅,刘大成了大家茶余饭后议论的焦点。
不知憨憨的刘大哪根线搭错了,将正值盛果期的十亩苹果园竟然转包了出去,自己一个人跑到北山开荒种树去了。
刘大在农业社拉牛散社的时候就是队上的专业务果员。改革开放后,经县农技站推荐,刘大到农业科技大学培训了整整半个月,光荣的聘任为天柱乡的金牌苹果技术员。
刘大的胸前挂着一个明晃晃的塑料牌牌,上面的刘大咧着一张大嘴傻乐着。乡政府很重视这个宝贝蛋蛋,将他视为打开致富大门的金钥匙,为他安排了一场又一场的苹果技术培训会,在全乡巡回培训果农。从栽植苹果的品种到土壤的选择,从三月份开始喷洒农药到疏花、疏果、套袋,再到夏剪、扭枝、摸芽、施肥,直到苹果成熟的采摘,最后是果树冬眠前的修剪等等,一应俱全。刘大自己作务的果园也作为全乡示范园供果农参观、取经和学习。
政府补贴,农民受益,全乡掀起了种植苹果树的热潮。政府决心以苹果为支柱产业,一举拔掉穷根。刘大成顺理成章地成了香饽饽,家家户户视他为财神爷,前呼后拥地巴结他,央求到自家的果园技术指导。
事实证明,政府的引导非常正确。几年下来,大柱乡成了全县苹果基地,是第三产业的烫金名片。山南海北的客商只知道大柱苹果,天下无敌,却很少有人知道该县的大名。每当苹果红了的时候,各地商贩蜂拥而至,商贾云集。尽管大柱乡是北山下最后一个乡镇,远离城市,但大柱人并不笨,头脑灵活的人瞅到了商机。搞苹果贩运的,建果库的,在网上打出大柱苹果名片的,包括饮食业如雨后春笋风风火火地成长了起来,苹果业带动大柱人真正的富了。
大柱苹果基地成熟后,果农们再也不用求着刘大去自己果园指导技术了,大家都轻车熟路地按照套路去作务。用大柱人的话来说,又不是造原子弹,没有那么精密的技术要求,是人都会干。其实,这要得益于大柱乡的地理位置,这里属于典型的丘陵山地,日照时间长,昼夜温差大,造就了大柱苹果个大形正、色泽鲜艳、光洁度好、酸甜适中、香脆可口,远近闻名。
就在大家撸起袖子加油干的时候,刘大却蔫不拉几地干了件让人匪夷所思的事情,他将正值盛果期的果园承包给别人,自己一个人跑到北山开荒栽植苹果树去了。村里人都笑他老糊涂了,肯定是那根线搭错了。为此,老伴一跺脚,跑到省城给儿子带孩子去了,留下刘大一个人吭哧吭哧地开荒种树。
苹果树三年挂果。三年来,刘大只有付出,没有回报,渴了一口山泉水,饿了一口干馒头,硬是一个人开荒栽植了上百亩的苹果树。有人说,别看刘大蔫不拉几的,其实是在套取国家的扶持资金。
就在刘大的山地苹果挂果的时候,山下的大柱苹果出了状况。
其实,这状况在三年前就出现倪端了。
一开始苹果依然硕果累累,果面却像得了营养不良症,黄不拉几的不好好红。科研站指导果农在树下铺反光膜,将太阳的光线折射到苹果上,催促果面红起来。渐渐的,就有果农开始偷偷地喷洒催红剂了。来年,科研站又指导果农增加含磷量高的复合肥、果树专用肥给果树增加营养,同时增加了农药喷洒的次数,改变农药配方,一年折腾下来,作务苹果的成本翻倍上涨,果农的利润就像擦屁股的卫生纸,越来越薄。
就在果农们唉声叹气的时候,正是刘大甩开膀子开荒种树之时。
太阳的余辉被夜幕缓缓地收入湛蓝色的宝瓶里,星星们争先恐后地拥挤在这蓝色的天幕里,调皮地冲着光膀子走向茅草屋的刘大眨眼睛。太阳能电板温黄了屋内简单的灶具和那张木板单人床,床上胡乱堆放着一床印花被子。刘大热了热上午的剩饭,没吃几口就斜躺到床上,没顾上脱鞋就呼呼大睡。
迷迷糊糊中,刘大走进一片茂密的森林,那一棵棵参天的洋槐树将天空遮挡得严严实实。刘大走啊走,却怎么也找不到自己的茅草屋。他有点惶惶然,这是哪儿呀?
“刘大,你怎么跑到我们这儿来了?”一位身着绿色长袍的绿色长冉老者突然出现在刘大的面前。
“老者您是……”刘大暗自吃惊,他怎么知道我的名字?
“这还用猜了,咱们是邻居,我怎么不知道你的大名呢?”老者似乎看穿了刘大的心思,冷冰冰地说。
“咱们是邻居?我怎么不认识你呀?”刘大好奇地问。
“你不用问了,来的都是客。既然来了,就请到我们家喝口茶吧。”绿色老人缓和了一下情绪,邀请刘大去他家。
老人的身后是一片绿色的庄园,绿色的仿古建筑古色古香,气势恢宏,雕梁画栋,四边翘起的飞檐就像飞翔的雄鹰翅膀,优美地高高翘起,翠绿色的琉璃瓦在闪烁着幽绿的光芒。
刘大身不由己地跟着老者走进堂屋,“福禄寿喜财,春风馨香月”对联配在一幅栩栩如生的福禄寿画两边,高高地挂在堂屋正中央,两张雕龙画凤的太师椅摆放在桌案两旁。
“秋香,上茶!”老者冲着屋内喊道,然后转过身弯腰伸出右臂,“请坐。”
刘大疑惑地看了看四周,脚踩到印有牡丹花的绿色地毯上,如同踩到软乎乎的草坪上。
“这是哪儿?”他问道。
“我的家呀。”老者温和地回答。
“坐,请上座。”老者依然请刘大坐下。
刘大如坐针毡地坐在了老者指定的右边上首位置。
这时,一身古代丫环打扮的青衣女子用木盘端上两杯氤氲的清茶,然后弯腰退出。
“知道为什么请你到我家吗?”老者看着忐忑不安的刘大问道。
刘大茫然地摇了摇头。
“我先自我介绍一下吧,你听了别害怕,我们不会害你的。因你是闻名乡里的果树技术员,所以才找的你。”老者喝了一口清茶,清了清嗓子接着说,“我是北山的昆虫之王。”
“什么?昆虫之王?”尽管老者叮咛刘大不要害怕,但他还是被惊得差点将眼珠子掉到地上,不由自主地从椅子上弹了起来。
“哈哈哈,稍安勿躁。我说咱们是邻居没错吧。”老者笑哈哈地看着惊恐的刘大。
“你凭啥说你是昆虫之王呢?”刘大定了定神问道。
老者笑呵呵地拍了拍手掌,只见刚才丫环装扮的青衣女子应声而出,身后一大群颜色各异,大小不同的昆虫飞舞而出,随着妙曼的音乐,在空中变换着队形飞舞着、扭动着细细的腰伎,并且发出一种愉悦的声音来,如同仙乐绕梁不断。
刘大看直了眼,无法相信眼前的一切,使劲地揉了揉眼睛,昆虫们还在卖力地表演着精彩的舞蹈。
“哈哈哈,这回相信了吧。”随着老者的一挥手,昆虫们依次退场。
“就算你是昆虫之王,找我有啥事?”刘大依然一头雾水。
“唉,一言难尽啊!”老者长叹一声,语调沉重了起来。
“我们昆虫界已经在这个世界上存活了上亿年,有的比你们人类还要早得多。以前我们和人类和睦相处,共同生活在同一片蓝天下,呼吸着新鲜的空气,饮用同一江水,健康快乐地生活着。”老者似乎陷入到只有伊甸园才有的那种欢乐的场面里去了。
“可是,到了我们这一代,遭遇到你们人类疯狂地使用化肥农药,搞得我们昆虫族死的死,残的残,多少家庭妻离子散,家破虫亡啊!”老者说着说着,绿色的大眼睛里流下了凄惨的泪水。
“特别是这几年,你们在山下大面积栽植苹果树,大量的农药化肥害得我们无处躲藏。吃一口饭菜有毒,喝一口清水有毒,吸一口空气有毒,就连我们的外衣上都沾染上了毒药,这让我们怎么活呀?”老者一脸的悲愤。
刘大听得浑身一阵冷一阵热,惭愧地低下了头。
“为了躲避人间灾难,我带着为数不多的昆虫躲到北山,谁知你却追到了这里栽上了苹果树,我真的不知道该躲到哪儿去了?”老者一脸的愁苦。
“其实,不用农药化肥,苹果照样丰收。你还记得农业社的时候吗?那时只要喷一次硫磺和石灰石熬制的石硫合剂就行了,给果树施的是农家肥,苹果多么的香甜啊,哪像现在的苹果,一股泔水味。”老者的提醒令刘大幡然醒悟。是啊,过去农业社时,地里施的全是农家肥或者用青草等杂物沤制的土肥料,庄稼丰盈得如少妇般风姿绰约,仪态万方;土制的石硫合剂杀死了果树的病菌,很少有昆虫侵害苹果。现在是农药化肥翻倍的使用,苹果产量提高了,味道却越来越差了,更可怕的是残留的农药滞留在了人的身体里,以前听都没听说过的各种疾病疯狂地夺走了多少年轻的生命啊!即使最普通的小麦从播种开始就用农药拌种,化肥催苗,除草剂替代人工锄草,虫鸟惨死在剧毒农药的喷射枪下……这些用农药化肥催生出来的粮食还能安全食用吗?还有更加疯狂的人造各种假食品、毒牛奶、毒大米等等,不但人的健康受到了空前的威胁,也殃及到了昆虫界。
“为了保留我们昆虫界最后一脉血缘,我带领大家躲到了深山老林,在没有农药化肥的环境里胆战心惊地生活着。没想到,你到底还是追来了,这是为什么啊?”绿衣老人痛心疾首地问道。
刘大抬起惭愧而发红的脸庞,幽幽地说:“我何尝不知道农药化肥对环境的破坏,就是人们疯狂地使用,才使红极一时的大柱苹果走向毁灭。苹果、害虫都有了抗药性,农科研究所研制出毒性越来越大,可控性却越来越差的农药;化肥厂家为了争取市场,高效化肥纷纷出炉。而那一片片曾今肥沃的黄土地变成了毒土地,已经虚弱得到了崩溃的边缘……”刘大擦了一把虚汗接着说。
“我曾给农业技术部门反映过多次,科学种田不是毒药种田,更不是生产疯狂的基因食物,这不但危害人类得身体健康,更是祸及子孙后代呀。结果大家都说我神经不正常,疯了,就连自己同床共枕了大半辈子的老伴也离我而去了,我只好一个人上山找个没有被污染的地方,不用化肥农药,种植绿色苹果,重新打造大柱苹果的知名品牌,用事实教育广大果农,推广绿色苹果,拯救被污染的健康。”刘大的一番慷慨陈词,令绿衣老者刮目相看。他紧紧地抓住刘大的手,颤抖着声音说:“知音啦!我为了拯救昆虫躲进了深山,你为了拯救人类而北上大山,咱们可算是志同道合呀!”
“我也没想到化肥农药给昆虫带来这么大的伤害,我们人类太对不起你们了。”刘大也晃了晃绿衣老者的手道歉着。
“哈哈哈哈哈,这又不是你一个人造成的,不用道歉。幸好咱们今天遇到了一起,我提议咱们共同合作,建设好我们共同的家园。你的苹果园不施化肥,不喷农药,我们帮你打理园子,保证你的苹果年年丰收,争创名牌。”
从此之后,白天刘大在果园侍弄果树,绿衣老者指挥各种虫子帮刘大松土、锄草,清理危害苹果的害虫。只见天上飞着不知名的昆虫如侦察机在空中盘旋,一旦发现有被农药感染了的虫子立即驱逐出境,同时护卫着地下正在松土的虫子的安危。负责锄草的虫子排成一长行队列,领队的虫子一声令下,果园里顿时响起了“刷刷刷”咬断草茎的声音。只见一片片生长茂盛的野草经黑压压的虫子经过,全部如被霜杀,蔫蔫地扑倒在地,变成了软乎乎的地毯覆盖在裸露的黄土地上。这些草既保墒又充当了肥料,原生态的营养源源不断地被输送到了苹果树的根系,细嫩的根系如同正在成长的婴儿吸吮着来自大自然原生态的肥料。
春季的苹果花香四溢,蜜蜂们飞舞在鲜花怒放的果园里,忙里忙外地给苹果树授粉酿蜜;疏花疏果的时候,昆虫们在绿衣老者的带领下,按照刘大的指挥,将没用的花朵清理掉,有用的花儿全变成了鼓囊囊的小苹果。绿衣老者干脆将它的大本营也搬到了刘大的果园,青绿的果园成了昆虫们的快乐家园。地上跑的,树上爬的,空中飞虫子们各显其能,唱歌、跳舞,无忧无虑地生活在这美好的伊甸园里。外界的昆虫如果想加入到这个大家庭,必须经过一套严密的审查过程,不合格的一律驱除出境,不得返回。
时光荏苒,秋的彩笔又一次将大山装点得色彩斑斓,五彩缤纷。金黄、火红、碧绿的颜色如活波的精灵,跳跃在肃穆、雄伟的山峰间,如音符,如火苗,如一幅精美的油画,悬挂在蔚蓝色的天空下,精彩而夺目。
北山上那片整齐有序的苹果树,如仪仗队站立成横平竖直的正方形列队。红彤彤的苹果好似娃娃红润润的脸蛋,淘气地攀上了枝条,惹得青绿色的树枝笑弯腰;它们又好似在迎接远道而来的客人,谦逊地低下枝头,弯腰奉献出一树粉嘟嘟的红果。
这苹果如火炬,点燃了五彩的北山。远远地看去,青翠的山林间,火红的苹果好似喜庆的红灯笼,挂满了山坡林间,又好似火红而晶莹的帘子,挂在了北山的胸前,映红了天上的彩霞,照射得天地间红堂堂的。
果商们正在懊恼大柱苹果越来越差的口感和好像得了蔫黄病的果面时,北山的那一片红吸引了他们的眼球。走近一看,一个个果面洁净如肌肤光滑的少女的脸蛋,红彤彤,嫩艳艳,脆生生,让人爱不释手。咬一口蜜汁甜到脚心,甜得人心尖尖发颤,使人品尝到了久违的童年的味道。这根本不是苹果呀,它分明就是王母娘娘蟠桃宴上的仙果,吃一口能活一万年啊!苹果的正面印着“天柱苹果”四个大字,背面是青松祥云的福寿禄图案,艺术价值非常高。
一时三刻,所有的苹果被客商们一抢而空。
憨憨的刘大又一次被请上了电视台现场直播的科技讲座。
“广大果农同志们,种好苹果,利国利民,更有利于子孙后代,我们只有不用化肥农药,才能种出绿色苹果,环保苹果……”
电视直播节目突然中断,正在收看节目的果农们遗憾地摇了摇头说:“唉,这个刘大呀,当了一辈子农技员,老了老了却神经不正常了,可怜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