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奶奶

在众多孙辈的孩子中，我是奶奶一手带大的，所以和奶奶也格外亲近。小时候我特别能哭，繁重的家务、生活的压力使妈妈无法心平气和地哄我，少不了挨妈妈的一顿打。我妈妈力气大，打起我一点都不含糊，我却改变不了爱哭的性子。奶奶心疼我，每当我哭闹不止时，就迅速地把我带走。奶奶偷偷拿出积攒的零用钱，给我买1分钱的冰棍或者1毛钱的麻花，还有那花花绿绿的糖块。我停止了哭泣，趴在奶奶温暖的后背上，享用我的美食。时隔多年，大姑家比我大三个月的表姐还酸酸地说“我姥从小就疼你，有点钱就给你买好吃的，看你那满口的龋齿”，满嘴的铁证令我无从辩解。冰棍、麻花、糖块是我童年记忆中最好吃的东西，奶奶宽厚的脊背成了我童年的温暖港湾。

我三岁时，爸爸妈妈分家自立门户后搬到相邻的一个村子住，我继续留在奶奶家生活。小时候我就觉得奶奶家好，从不主动要求回家。爸爸妈妈想念我时，偶尔接我回家小住，我都吓得东跑西藏的不肯回去。奶奶理解妈妈的心情，就劝慰我回家住几天，许诺几天后接我回来。事实上用不了几天妈妈就厌烦我没完没了的哭泣，急不可待地送我回去，或者奶奶不放心早早打发四叔来接我。我也依稀记得自己小时候哭的样子，现在想想都觉得不可思议。

当时奶奶是快六十岁的人了，成家的孩子都已经另立门户，未结婚的姑姑、叔叔们都在上学，奶奶每天都要给一大家子人做饭、洗衣服、饲养各种家禽贴补生活，还要照顾年幼的我，奶奶的负担相当繁重，但奶奶不觉得我是累赘，用耐心包容着我的一切，所以我在奶奶身边的日子是开心的。白天，我是奶奶的小跟屁虫，无论奶奶做什么我都跟在身后；夜晚，我躺在奶奶的怀里，伴着奶奶的鼾声入睡。

印象最深的是有一年冬天三叔要结婚，因为我常哭闹，导致结婚的被子、衣服迟迟没做。我记得三叔和奶奶发了很大一通脾气，话说得也非常刻薄，奶奶很伤心也没有办法。第二天吃完早饭，奶奶亲自送我回家，说等三叔结婚时再接我回来。我当时就四五岁的样子，本来走路就不快，奶奶怕我冷，又给我穿得圆滚滚的，走起路来像企鹅。从奶奶家到我家有6公里，奶奶拽着我的小手走一段路，再背我一段路。奶奶背不动我时，我们就在雪地上坐着休息。那时条件艰苦根本没有携带方便的容器装水，后来我口渴了，奶奶找没有被人踩踏的积雪，用手轻轻地把雪上那层灰尘拂掉，用下面干净的雪做了两个鹅蛋大小的雪团，每人一个分着吃了。奶奶把我送到家，连饭都没来得及吃一口又折返回去。后来我也隐隐约约地记得参加了三叔的婚礼，却没有什么印象。三十多年后的今天，我却记得那时吃过最甜的雪，那段我和奶奶感觉有一个世纪那么漫长的路，那是我记忆深处最美的一段路，多希望和奶奶可以一直走下去啊！

我们那个年代乡村没有幼儿园、学前班，我到了7岁就背着书包去上学。那时爸爸妈妈又把家搬回来了，我无奈地回到父母身边生活。奶奶少了我的羁绊，开始起早贪黑地炸麻花卖，也零售各种从城里批发的小食品。奶奶虽然不识字，却把食杂店经营的有声有色，我有时间就跑到奶奶家蹭吃蹭喝。二年级期末考试时，我考了全乡第一名，奶奶奖励我5元钱，心里美滋滋的。当时5元钱是个大数目啊，铅笔5分钱一支，练习本1角钱一个，我第一次拥有的巨款就是奶奶的奖励。

高中时，我离家到外地求学，和奶奶在一起亲近的时间越来越少。奶奶总会担心我离家在外吃不饱，学业重累坏了身体。有一种冷,叫妈妈觉得你冷;有一种瘦,是奶奶觉得你瘦。妈妈每次给我捎到学校的东西中，有妈妈买给我的换季衣服，也总会有奶奶的一份心意，我最爱吃的鸡腿或咸鸭蛋。奶奶常常在家计算着我何时放假，期待着我回去在家里的火炕上和她唠家常。往往假期还没有结束，奶奶就开始计算下次放假的时间了。

上大学、成家、结婚、生子，我的生活轨迹离奶奶越来越远。工作的烦恼、生活的压力，让我疲于应付时，奶奶却越来越孤独、越来越想念我。只有逢年过节时在一起的短暂时光，每次离开奶奶都会拽着我的手，舍不得让我离开。我能做的只是给奶奶多打电话，邮寄一些不常见的美食，以慰藉奶奶的孤独，减少我内心的愧疚和不安。今年春节回老家时，奶奶就已经病得相当虚弱，每天都忍受着病痛，却又无药可医，只能靠止痛药缓解疼痛。奶奶性格坚强，无论多么痛苦都默默地承受，绝不发出声。看着奶奶被疾病折磨的样子，我心如刀绞，却又无计可施。当我再次接到爸爸打来的电话，说奶奶想我了，让我马上赶回老家。挂断电话后，我泪流满面，知道奶奶这次熬不过去了。我在医院里看到了病床上骨瘦如柴的奶奶，奶奶看到我后竟十分高兴，问我吃饭了吗，把孩子留在家可以吗？奶奶第二天勉强靠着床头坐了一会，和我们闲谈几句。之后，奶奶就陷入了昏迷状态。2019年3月20日，我最爱的奶奶永远地离开了我们，享年86岁。世界上最爱我的奶奶离开了，从此我的人生没有了那缕最温暖的光，少了一份最深的牵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