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拂晓,青年猎手牛牛起床后,赶紧开门看了看天色,前两天还在下的雪,已经停止了,穿风垇山顶上的树林,都戴上了亮晶晶光闪闪的银头盔。远近的楠竹林杉木林杂树林里面,都有了厚薄不一形态多样的积雪。雪气扑面而来,冷嗖嗖地让人感受到彻骨的寒意。
已经有三天没有出去了!在野猪凼、獐子沟这些地方下的套子、安的铁猫是不是套到野物了呢?兰海廷表爷一直不让人出去,说是冷倒不怕,只是听人说,这几天土城、元厚、陛诏、小关子、陈家店、丙滩……上上下下的到处都在过兵,出去有危险!但是,能不出去吗?能藏在屋头一辈子吗?
牛牛的父母都死得早,是家住梨儿塝的猎户兰海廷表爷收留了他,抚养大了他。牛牛六岁多一点就来到兰表爷家里。两年后,兰表娘也去世了。兰表爷每次上山,都带上牛牛。牛牛跟随兰表爷,在山林中摸爬滚打,学到了一身出色的安山打猎的本领。
兰表爷的女儿兰花,比牛牛小两岁。兰花对牛牛好得很,亲热得很。每次牛牛出门,兰花都要说:“牛哥,我等你回来!”语声温柔得很,好听得很,牛牛听了,心里甜丝丝的,比喝了蜂糖水还安逸得多。牛牛也喜欢兰花,每次赶场上街卖野物,买东西的时候,总忘不了兰花,手头再紧再缺钱,也断然少不了要为兰花买一点好吃的食物带回家,也断然少不了为兰花买一点喜欢的东西带回来。
今天,天放晴了,是得出去一趟了,人总是要生存,油盐柴米都不可缺少呵!牛牛吃了早饭,趁兰表爷还在睡觉的时候,跟兰花说了一声,带上猎枪,肩腰上斜背着装砂子火药的搭包,牵着猎狗大黑,出门走了。
兰花追到门口,深情地说:“牛哥,你要小心哈,我等你回来!”
2
薄薄的雪,星星点点地点缀在林间,闪烁着刺眼的莹光,仿佛在炫耀地告诉人们,它曾经降临人世间一样。
走出家门不远,猎狗大黑就狂吠起来。
家门外两百公尺左右的岩廊下,雪地上躺着一个人,一动也不动。
大黑狂奔到那躺着的人身边,吠着嗅着,转着圈儿,但如果没有主人放口,它不敢乱咬人。
牛牛手里紧握着一把长柄的砍刀,好奇地警惕地走过去,仔细地观察。
这是一个20来岁的外地小伙子,他的周围地上,有一枝枪;一把头大尾小像唢呐一样的东西,牛牛认得,那是号;还有两个木柄棒追。
小伙子衣衫破旧,昏迷不醒。小伙子头上那顶帽子上,有一颗闪亮的红五角星。
牛牛走近去,伸手去小伙子嘴边鼻边试探,想知道小伙子是否还活着,有没有断气。
大黑不断的狂吠,惊醒了小伙子。小伙子睁开了眼睛,努力地注视着面前的牛牛,表示了一个友好的笑。小伙子努力地想挣扎坐起,挣扎了一阵,终于还是徒劳地又昏迷过去了。
牛牛觉得小伙子不像坏人。他想:小伙子看来是生病了。天寒地冻的,假使没有人救他,他会冻死、饿死在这里。我应该救他、帮助他,兰表爷曾经说过“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的话。看来,救人性命应该是积大功德的事。我如果把这小伙子背回家中,肯定兰表爷不会怪我,兰花也会很高兴的。
牛牛先把地上的几样东西:枪、号、木柄棒槌一起收拾拢来,藏在一个岩腔里,让大黑守着,他要先背人回去,然后来取这些东西。
3
小伙子名叫刘兴程,是湖南浏阳河岸边的人,红二师某团三连一班的战士。他奉令护送负伤的司号员小杜。路上,小杜牺牲了,他把小杜掩埋了,带走了小杜的号,他要把号带回部队交给连长,让新的司号员使用。
刘兴程自己却迷了路,因为水土不服,他生病了,腿上先前的伤口也发作了,他只是循着红二师的行军方向寻找部队,走到这里,病倒在这山林中的雪地上。
兰海廷问清了刘兴程的情况,煎草药给刘兴程吃,为刘兴程疗伤,山竽红苕尽量给刘兴程吃。牛牛把从獐子沟取回的一只小山鸡,也炖了汤让刘兴程吃了补养身体。
刘兴程的伤病有了好转,体力得到恢复,他要去追赶部队。牛牛怕刘兴程找不到路,决定亲自送刘兴程归队。
前几天,听说红军在穿风垇下的堰塘沟、古家垒一带同川军打了一仗,一些红军从元厚渡过赤水河,经过沙沱一带,奔向泥河马鹿坝去了。牛牛跟兰表爷商量后,决定从陈家店插过去,经月台沟月台山一路,进入泥河马鹿坝。
兰海廷说:“我担心你们,追不上红军队伍!”
刘兴程说:“我一定要归队,一定要追上!”
牛牛说:“红军在元厚渡河,是前两天的事,我们应该能够追上的!”
4
由于是出外送人,牛牛没带上猎狗大黑。
牛牛和刘兴程刚登上小穿风垇口,就与从大穿风垇方向下来的一伙川军碰上了。
牛牛想带刘兴程退回,藏在密林中,但是,来不及了。
十多个川军端着枪,从路口上压过来,呈一个扇面形逼近,将牛牛和刘兴程逼退到山壁壁上,暴露在川军的枪口之下。
刘兴程也端枪与川军对峙着。
牛牛的猎枪是背在背上的,来不及取下来。他的右手紧捏着装砂子火药的搭包,那里面有一颗手榴弹,刘兴程已经教会了他使用的方法。早上出门的时候,刘兴程将两个木柄棒槌,与牛牛一人一个揣着,防备路上出现意外好用。此前,牛牛已经知道了,木柄棒槌叫“手榴弹”。
川军中一个为首的,扒拉着短枪,吼道:“你们是什么人?”又指着刘兴程说:“他是谁?”
牛牛说:“我们是打猎的,这是我哥。”
为首的川军说:“说得轻巧,是根灯草。你哥?他为啥戴着红军的帽子,身上背着军号,手上还有枪?”
“都是捡来的。”牛牛说。
“捡来的?说得倒撇脱,都跟老子抓起来,带到陈家店去整个明白。”
立刻,两边都有了动静。
一个川军扣动扳机,子弹射向刘兴程。刘兴程的枪弹也击中了川军。刘兴程已经倒下了。
另一个川军的枪弹击中了牛牛的腿肚,牛牛摔倒在地上。两个川军又过来,一个补了刘兴程一枪,一个打了牛牛一枪。牛牛身上鲜血直流,其余的川军狞笑着,鬼怪一样。
牛牛坚强地硬挺着,他的身子倒在地上,头脑却是清醒的。
身边的刘兴程已经牺牲了,牛牛多心痛呵。这么多天来,刘兴程在梨儿塝养伤治病,两人已经结下了深厚的友谊。牛牛想:刘同志离家万里,跋山涉水,把生命牺牲在我们这个地方。为了我们老百姓,他年纪轻轻地就献出了自己宝贵的生命,多可惜呀!现在,他牺牲了,兰表爷、兰花和自己为刘兴程的付出,都白费了!自己没有保护好刘兴程,没有把他送回红军部队,自己对不起红军啊!
这笔账要算在这伙可恶的川军身上。
牛牛要让川军血债血偿!
牛牛的手触摸到了砂子搭包中的手榴弹。
刘兴程牺牲了,自己也恐怕难以活下去了,不如跟龟儿些川军拼了吧!
忽然,他的眼前,闪现出兰表爷慈眉善目、额上皱纹深刻的笑脸。一会,又闪现出兰花的俊俏的红扑扑的脸庞,兰花的甜美的声音又在耳边响起:“牛哥,我等你回来!”
牛牛的脸上,绽开了一丝儿甜美的笑意。
牛牛抽出了自己身上和刘兴程身上的两颗手榴弹。
他按照刘兴程教的方法,拉了引信。
两颗手榴弹一前一后扔了出去。
手榴弹在已经走开几米的川军群中爆炸了。
牛牛永远地闭上了眼睛,脸上也永远地洋溢着甜美的幸福的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