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井国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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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1808/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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怀念外公

    我最后一次见到外公的时候,他已经卧床不起了。消瘦的面容里没有了往日的红润,两边面颊上的颧骨越发凸显出来,时光的印记在上面刻画出它的踪迹。
外公看到我进屋,想要拖着沉重的身躯从炕上爬起来。我赶紧走上前去,扶他坐起来,给他拿了枕头,让他靠在炕上靠墙的棉被前。
他再也没有以前那耳聪目明的样子了,看着他这般苍老的模样,我禁不住鼻子一酸,感叹光阴的蹉跎。简单寒暄后,他叮嘱我,下次从西安回来的时候,一定要给他买一寸厚的海绵垫,并且再三强调不能太薄,然后又跟我抱怨炕上铺垫的毯子不够柔软,睡在上面会硌人,很不舒服。我用手摸了摸他说的毯子,加起来约莫一寸半厚了,我知道那是他瘦弱的身躯,已经感觉不到那毯子的舒服度了,于是便像孩子一样觉得,可能海绵垫是最柔软和舒服的。
古人常说六十花甲,七十古稀,外公已经九十高龄的人了,过了耄耋已经到了鲐背之年。
我走出卧室的门,看到窗外的台阶上,一张崭新的海绵垫正放在那,扭头进屋告诉外公,表弟给他把海绵垫买回来了,下午太阳好的时候,给你铺上去。外公似乎听到了,又似乎没有听到,一声叹息后,便不再做声了。
我没有想到,那是最后一次见到他。
得知外公过世的消息时,我正在外地出差。母亲生怕我走不开,就让我先处理好工作的事情再说。我赶紧跟公司告了事假,回到市里顾不上吃饭,一家人就往回赶。
等我回到表弟家的时候,一切已经基本上安排妥当了。我跪在外公灵前祭奠的时候,竟有一种莫名的忧伤,我想哭,却感觉到泪腺仿佛被什么堵住了一样,没有流淌出泪水。
外公生前是希望我们这些孙辈里,能有人继承他的衣钵,可我们清一色的,集体让他失望了。他曾有计划让我跟他学习一些东西,可最开始的时候嫌我太年轻,晚点再说,可等他想传授那些东西给我的时候,却已经力不从心了。
在外公坟前跪拜的那一瞬间,我知道这个世界上,从此就少了一个慈祥可敬的老者,少了一个诗学俱佳的老师。
在我的记忆里,外公一直具有读书人独有的气节。终其一生的岁月里,前半生当过老师,哺育学子无数;后迫于家庭生计,回家务农为生。四个孩子一家六口人的生活,在那个社会发展落后的年代,是非常之不容易,这在当时来说是好不容易跳出农门的人,却又无奈地回到了农门。
家里的果园因为舅舅舅妈他们工作忙碌的原因,一直由外公一个人搭理,这在外人看来,完全是行家里手的事情,可别看外公那么大年纪了,这些苹果地里活计一样做得不比别人家差。
我记得有一次我去外公家,正值晌午,家里只有外婆在做饭,问及外公去处,说是在苹果园,我便寻着去了。
还没到园地里,就老远看到火辣辣的太阳底下,一个人踩着苹果园用的小梯子,正在拉着枝头的小苹果,给它套上果袋,套袋能使果实避免灰尘污染,减少病虫侵害和农药残留量,使果面光洁美观,并能有效地防止金帅等品种果锈的发生。套袋对红色品种可促进着色,使果面浓艳鲜红,提高全红果的比例。经过套袋的果实,不皱皮,失水轻,能较长久地保持果实的新鲜度,提高果实的耐贮性。套袋苹果可以卖个好价钱。
我走到苹果树下,和外公打个招呼,只见外公那古铜色的脸颊上,汗水夹杂着污渍简直成了花脸,发白的眉毛和胡须上,都渗透着晶莹的汗珠,花白而稀疏的头发,被风吹得乱了阵脚。看着他这幅模样,我禁不住心里一酸,说不清是颤抖还是心疼,便抱怨他这么大年纪了在大中午的,爬那么高多危险,外公看我有点生气,忙回我说是请人给苹果套袋后,他看到落下几个没有套着,便自己想着给补上。
我让外公赶紧下来,然后自己爬到梯子上,去给那几个苹果挨个套上果袋。这时相邻果园里一个叔叔过来了,我打了个招呼继续忙着。那个叔叔跟我说起外公来,说外公那么大年纪,能不辞辛劳,一个人打理这个果园却是不容易,村里很多年轻人都不及他。
我一边忙着,一边听着,随口应答些这个叔叔的话语。倒是外公,听到别人夸他,嘴里吸吮着长嘴的旱烟,咧着嘴笑着,活脱脱一个老小孩。
每当到了果园里苹果采摘的季节里,那些外来的客商和掮客(苹果交易的中间人),无不对一个白发老者的辛苦劳作点赞称好。
除了田地里的农活,家里其他事外公也是事无巨细,整理得井井有条。母亲、姨妈和舅舅们总在叮嘱外公上了年纪,凡事不能逞强,果园里的农活做不了,就承包出去得了。可秉性耿直,脾气倔强的外公,一直没有答应,他始终放不下果园。直到大概七八年前的时候,才在众子女的劝说下,把苹果地承包给了同村的人。从那以后,每当碰到苹果丰收并价格不错的年份,他就免不了唠叨几句,一是赞叹当年的行情好,二来说如果自己种的话,还能增加些收入。然而每每此时,舅舅们和母亲姨妈便会劝慰他,身体的健康大于一切。外公逐渐变得有些苍老,但他嘴上还会时不时地流露出不服老的话语,但其实从内心深处,他已经开始学会接受慢慢老去的现实了。
我尤其佩服外公的勤学务实。他六十岁的时候才拿起毛笔,从临帖开始学习毛笔字。孰料坚持了多年后,虽没有成为什么大家名家,倒也是方圆数里地,前村后村拿得出手的字了。
每年春节前那十到二十天,外公是最忙碌的,左邻右里,亲朋好友,他都会一一计算着。老家农村的院落是分厨房,上房,厦子(陕西八大怪的房子半边盖),这些情况外公都一一考虑在内,很多时候我们都无不对一个年逾古稀的老人的清晰思维和记忆力暗自称奇。
从外公的毛笔字正式亮相那天开始,前来求字的人便络绎不绝。有的给儿子娶媳妇,有的给女儿出嫁,有的给老人家过寿。再加上外公自己懂得给人选黄道吉日,那些来央告外公办事的人,都感叹外公的学识和文采。外公给人写对联从来不要钱,感动得邻居或者远道而来的人们总会送来一盒香烟或者点其他的什么,算是答谢。
有一年,外公看着电视上人家都去摆摊写春联,就像个孩子般嚷嚷着要去,舅舅和母亲她们担心他年纪大了,骑着自行车寒冬腊月的,万一有个磕磕碰碰如何是好。再者舅舅家境殷实,也不愿意外公出去抛头露面,可最终还是没有犟过外公的脾气,在无奈中只好让他去尝试,去发挥自己的爱好和所长。果不其然,两三天后外公说不去了,问及为何不去了,他便说起那前来写对联之人,如何难说话,要求甚多等等,听到这个原因,舅舅和母亲他们就都笑了,心想幸亏这事不成,否则得天天替你担心安全。毕竟,上了年纪的人,那么冷的天,反应自是没有年轻人灵活了。
人都说老小老小的,外公自然也不例外。我记得大概有将近十年前了,他那时候都将近八十高龄了,有一年我从广东回来过年,外公跟我说他这辈子没有去过南方,很想去广东看看那个改革开放的前沿阵地是什么样子,我执拗不过就想着先应允着。等到和舅舅母亲他们提及此事,刚一开口便被否决了,理由自然是外公八十高龄,难堪远行。他的这个梦想,到临终也无法实现,倒真的只是一个梦想了。
再后来,我回去的时候看到方桌上的相框里,表弟和外公在西安的合影,照片上他露着灿烂的笑容,那个笑容里,映射着一个老人的梦,虽没有去遥远的南国,倒也是去了多年后的省城,圆了另一个远行的梦。
外公生前曾对我寄予厚望,盼我能在文字里有所成就。我也曾迷茫过,然而最终我还是捡起来这个爱好,把它当成那条想走的路,继续地走下去。我想,外公若是知道,定然也是欣喜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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