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且听岁月
每一段过往,都应当被铭记,因为那是生活,是生存过的印记。
一
上学那会,有段时间,我是生怕姨妈来到家里的。放学回到家看到姨妈冲我微笑的表情,我就知道,又要给大表哥二表哥其中的某一个人写信,或者两个人的信都得写。
我收拾好一切,铺开信纸,趴在桌子上,然后听着姨妈像讲故事一样,把要给表哥他们回复的信笺的内容慢慢说来,我一边听,一边写,思绪通过那些文字进入一个未知的世界里… …
父亲一直是对我给予厚望的,期盼着我能像大伯父那样学有所成,光耀门楣,早期做了教师的外公也是,总觉得我是这些孙辈里可以取得很好成绩的人。
村庄里的父辈们,继续着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生活,已经一辈子了。在他们眼里,读书是走向另一种生活的唯一途径。所谓的另一种生活,便是他们所认为的那样,“不用晒太阳,不用面朝黄土背朝天”。他们总拿身边的某一个人作为范例,然后讲他怎么样努力,然后走向了新的人生。
那时的我,未出过远门,生活范围在方圆三公里以内,平日里连县城都很少去。或者是受周边的人的影响吧,性格木讷内向,脾气也不甚好。
我不知道,怎么就突然间想着去南方了,是外面的世界很精彩,让我无限向往?还是经常替姨妈给表哥回信,内心里的狂野开始萌动,了,想要冲破那压抑着和控制着的牢笼,获得新生?
我把想要远行的想法告诉父亲,他毫不留情的拒绝了。因为在那个年代,读完书接着谋一份好差事,奔向另一种人生才是正道,我竟然想着去打工,这出乎意料的想法,第一次胎死腹中。
但终归是我赢了,在与父亲几次的争论里,我说服了他,也舒服了自己。
离开村庄,去南方追寻一个未知的梦,这个我痴想了很久的想法,突然变为现实时,满是激动。
期盼了好多天,二舅从南方回来了。他的归来意味着,我的远行的梦想,可以马上诉诸于现实了。
二
那时候村庄的夏夜是极其凉爽的,门前屋后,几株垂柳迎着微风在摇曳着身躯,蛐蛐在一个不见踪影的地方,拼命的歌唱。月光洒落一地,白花花的像被谁遗弃在大地上的银子一般。
父亲、母亲和二舅在上房里一边喝茶,一边说着南方的见闻,开心的笑声不时地从房间里开着的窗子里飘荡出来,借助风的传导,从大门的某一个狭窄的缝隙里,或者是从院子里广阔的空间里传出去,在寂静的夜里,分外清晰。
我和妹妹看着电视,却根本不知道电视里演的是什么,注意力和心思全都跑到二舅说的那些光怪陆离的见闻里去了。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我们看着月亮已经在天上走了一大圈的距离,才拖着重重的睡意,进入梦乡里去了。
等我醒来时,已是准备吃早饭的时间了。我洗漱完,将自己的行李和二舅的归置在一起,母亲再三叮嘱我,不要落下什么东西。
我听着母亲的话,又把自己的那些东西再三检查了一番,二舅说不要担心,少了的东西可以去了再买。
村庄里的几个小伙伴和附近村落里要好的同学,知悉了我要去南方的消息,都赶来打个招呼,我第一次感觉到那种伤别离的滋味,眼睛莫名的湿润了。
要不要学学古人,折下一段门前的柳枝?我突发奇想。
算了吧,又不是古人,又没有饯行的烈酒,被左邻右里笑话,咋办?脑海里突然闪现出很多具有诗情画意的场景来,但最后都被逐一删除了。
奶奶从三叔家赶过来了,她迈着她那“三寸金莲”,拄着拐杖往前挪动着脚步。看到我,马上喊我的名字。
我应声跑去,扶着奶奶进屋。奶奶看着我,没有太多的话语,我从她那不舍的眼神里,似乎读懂了什么。
一屋子人,突然间没有了话语声,静的出奇,仿佛掉一根针在地上也能听得见它的声响那般。
二舅打破了大家的沉默,笑着说,出去南方,又不是不回来了。我连忙附和着说,是啊是啊,很快就回来了。
出了门,往出村的路上走着,我突然感觉一种难以割舍的亲情,这是养我长大的一方水土啊,我在这里生活了二十年,记忆满满的承载了那么多,此去南方,不知何日归途。
我想它的时候,怎么办?
三
在不舍与留恋里,我和二舅踏上了远去的班车,出了县城,到达省城,再从省城坐上火车,一路间翻山越岭,抵达广州已是第三日的傍晚了。
出了火车站,一个光影闪烁的城市,便开始将自己的一切,毫无保留的展现在我的眼前。我在原地转了几个圈,看着那霓虹灯在夜色里发出自己的光芒,似乎想要和天空那轮遥远的明月相较高低。
由它去吧,我想。
我们到了二舅的朋友那里,已是午夜时分。他们还在饶有兴致的聊着天,从没有出过远门的我,感觉舟车劳顿,困乏的不行,便早早歇息了。
醒来已是第二天的十点多,吃过早餐,我们又赶往长安镇。说是镇,当时的经济实力已经超越内陆很多城市,更是排在全国镇区的前列,煞是耀眼。
在小镇上看着人来人往,做着自己的工作,闲暇之余,我莫名的忧伤起来,这南国的夏雨,淅淅沥沥的天天下着,却也洗刷不了我的乡愁,我那份故土情,像一杯浓烈的酒,让我沉醉在其中,无法自拔。
打电话给母亲,是减轻那份浓烈的方法之一。可微薄的薪水,让我一次次止步于公共电话亭。多数时候,我会把自己那些见闻和思念,书写于纸上,然后等着它从小镇到城市,再爬上远去的列车,然后在一周或者十天的光景,到达母亲的手中。
给母亲读信,便成了在老家读书的妹妹的工作之一了。老家的人,性格多数内敛而寡言,仿佛一切在他们眼里,多数情况下,无声胜有声的意会,才是正确的感情表达的方式吧。
可能过去那么多年,我过于依赖父母,眷恋故土了,这一下子两千公里的南行,始料未及的牵挂,时时刻刻萦绕在我的心头。
四
回家,返程,再回家,再返程。
接下来的十年光景里,每到过年,我便像一只候鸟一样,跟着拥挤的人潮,奔波在来回几千公里的空间里。
每当回到家门前的那一刻,我总会看到那期待的眼神里,掩饰不住的安慰和开怀。我知道,那是期盼了许久的,并且日思夜想的。
那些短暂回家的日子,我总会多数时间赖在家里,听着父母讲一年的收成和村庄里的故事,惊奇的发现,在我走出村庄以后,越来越多的人,正前赴后继的踏着脚步,也在走出村庄。
也许,在村庄以外,在县城以外,在省城以外,在某一个城市,有更广阔的舞台,那里才是年轻人一展抱负的希望所在。村庄滋养了我们的成长,却在我们长大以后,失去了掌控,失去了我们。
在村庄里,我觉得生蹭愣倔是男儿的本性,谁都有脾气的。可走出村庄,我才发觉,那些我曾经自以为正确的东西,需要不断的修正,不断的改变,才能在那个所谓的江湖里,生存下去,否则,注定是无法长久的生存下去的。
光阴总是很快地,从一切可能溜走的地方溜走,抓也抓不住,任凭你怎么努力,也是徒劳无功的。
孩子大了,我这个走出村庄的孩子,越来越眷恋它的身影了。特别是在我回到西安定居以后,我感觉愈发的牵挂它,牵挂父母。那感觉,仿佛生怕某一天,村庄遗忘了我,或者我遗忘了村庄一样。
趁阳光正好,趁微风不燥,多回去看看,看看村庄,看着父母,一直是我这两年的期望。
人都说,村庄并未老去,老去的只是记忆,父母也并未老去,老去的只是容颜。
我知道,在村庄和城市之间,我还会有数不清的相逢,即便是我已经走出村庄,但迟早有一天,我还是回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