忙碌了一天,张大妈用开水泡了一包方便面作为晚餐。晚餐后便脱去橘红色的工作装,躺在铝合金折叠式活动床上休息。这里是张大妈的临时住处,是城管局安建在街道上,供环卫工临时休息的休息室。休息室用铝合金铝塑板构建,四面都是玻璃窗,能安放两张床和一张办公桌,在一条河岸街道的宽敞处,在休息室里能听到小河的潺潺流水声。今天是张大妈第一天来上班,管理人员根据她的情况,安排她暂时住在这里。
三月的天气,已经褪去了初春的寒意。晚风带着田野的芳香进入休息室,街灯在窗外的道路两边闪亮着。已经是晚上八点多钟了,商铺还没有全部打烊,汽车和行人从休息室外经过。圆圆的月亮已经爬上了河岸边的那排柳树梢,明亮的月光透过休息室东面的窗玻璃,进入休息室,照在张大妈褶皱的脸上。张大妈此时并无睡意,躺在床上想心事。
张大妈有五十多岁,身材瘦小,面相和善。她和丈夫都是地地道道的农民,夫妻俩有一双儿女。她的家在距离县城十余公里、一个名叫张家寨的村寨。张大妈来县城当环卫工,并不是因为家庭困难。张家寨是县里“新型农村建设”示范村寨,寨里家家都建起了别墅式的小洋楼。乡村公路从这里经过,每天有乡村公交车往来,交通比较方便。在寨里,张大妈家里的经济条件不算好的,也不算差的。她女儿前些年就出嫁了,女婿家条件也不错,用不着他俩操心。儿子二十四岁未婚,在外打工,每月给家里寄钱来。前年她家大部分土地因修高速公路被占用了,国家赔付了钱。这些钱用来为儿子娶媳妇,为两老买保险后还有结余。按理两老晚年生活不愁,用不着太操劳了。但张大妈和老伴是勤快闲不住的人,土地少了,闲着的时间多了就感觉身上不自在。这个春节儿子把未来的媳妇带回家来,望着水灵灵的姑娘,她和老伴满心欢喜,打算着今年把儿媳妇娶进来。她和老伴商量着尽量不用或少用折子里的钱,能多留一点在折子里是一点。再说,儿子他大伯、幺叔,还有长根家里都买了小车,他俩琢磨着将来也让儿子买辆车,想想这个福。不过,她和老伴都这把年纪了,除了向女儿女婿要外,上哪里找钱去?
张大妈想到了表姐,表姐大她十来岁。虽然两人在年龄上存在大的差距,但她和表姐从小关系就好着呢。表姐和她一样,家里也是一儿一女。儿子在深圳那面发展好,在那里安了家。五年前表姐和表姐夫为了照顾孙子去了深圳,兴许是不回来住了。她和表姐一直保持着联系,表姐过一段时间就会给她打电话,说说家常话,问一些表姐关心的事情。表姐的女儿在县医院上班,女婿在县城管队上班。张大妈想,像她和老伴这么大的年纪,又没有多少文化,出门做事难。她平时进县城时,见在大街上打扫卫生的人,有的看上去比她的年纪大,扫街道谁都会,也不比干农活累。给表姐打个电话,请表姐给其女婿说情,为她在环管队安排一个扫街道的工作。想到这里,她打通了表姐的电话,简短的问候后,她把自己的意图告诉了表姐。
“他大姨妈,有个事要麻烦你一下。”她道。
“啥事?你说。”表姐道。表姐是个快人快语的人。
“家里的土地少了,活路少了闲着无聊,我想出去找点事做。”她道。
“我说你就是个贱骨头,劳累了半辈子还不够。”表姐在电话里埋怨道;“该享一下清福了,别老想着钱。”
“我没有你那个福气,小毛(儿子小名)还没有成家呢。”她道。
“你把占土地的钱给他娶媳妇不就得了,难道你能管他一辈子?”表姐道。
“我们只是想为他减轻一些负担。”她道。
“你不是想在这边找事做吧?我可没有这个能耐。”表姐道。
“我斗大字不识几个,哪敢跑那么远的地方去。”她道;“你给你女婿说说,看我能不能去扫街道。”
“不行不行,那活路不是你干的。”表姐道;“工资少不说,你那怕得罪人的性格干了也干不长。”
“你咋知道我干不长?”她道。
“我以前干的时候没少跟别人吵过架。我劝你干点别的。”表姐道。
“都这一大把岁数了,还能干啥?”她要求道;“他大姨妈,你就给你女婿说说吧。”
“好好,我为你说说。”表姐道;“不过我丑话说在前头,后悔了别怪我。”
张大妈知道,表姐反对她当环卫工扫大街是有原因的。表姐以前瞒着女儿女婿,在所在的乡镇做过环卫工。表姐是个火爆性子,见了不顺自己心的事情忍不住要说。当环卫工的那个月里,没有少和那些乱扔乱吐的人吵过架。有两次要不是有旁人在一旁相劝,就动起手来了。一天她去表姐家玩时,刚好表姐与人吵架回来,还在气头上,表姐见她道;“这些人乱吐乱扔还有道理,说你就是干这行的。简直连我家狗都不如,我家‘狮子头’(狗名)屎尿都不在大街上乱拉。”干完了一个月,表姐就不干了。那个时候表姐说的情况,张大妈也亲眼见过。不说是乡镇,就是在县城脏乱差的情况也存在,时常有因公共环境卫生扯皮的事发生,让管理人员环卫工们伤脑筋。因为怕吵架扯皮,有些没事做的人情愿闲在家里,也不愿意当环卫工。不过,表姐离开家乡这么多年,她对家乡现在的许多情况已不了解了。这些年家乡发生了很大的变化,城镇建设一年一个样。县城进行了绿化,有供人们休闲娱乐的地方,街道宽阔整洁,城市面貌已今非昔比。张大妈平时进城赶集办事,很少见街道上有丢弃的果皮纸屑等垃圾,也很久没有看到因乱吐乱扔扯皮吵架的事了。
不久表姐打电话告诉她,表姐女婿已经答应了,过了春节如果有空缺,就叫她去上班。前天一位环卫工生病住院,她就顶替这名环卫工来上班了。她被安排负责清扫这条河滨街道,大概有四五百米长。这条街道与一条农贸集市街相邻,一星期一场集市在那里赶,张大妈对这里是熟悉的。今天从早晨六点干到晚上七八点钟,她不觉有多累,这个活儿与她在家干农活相比轻松多了,只是时间长绵人。正像她平时看到的那样,一天下来没有人乱丢垃圾在街道上。她看到一位年轻母亲带着儿子从这条街经过,儿子不小心将手里拿着的棒棒糖掉在地上。母亲弯腰捡起来,走到街道另一头把弄脏了的棒棒糖放进垃圾箱里。一天下来清扫的是树上冬天没有落尽的树叶,和住户扔垃圾时不小心掉在垃圾箱外面的垃圾。她对今天的工作很满意,没有遇到让她烦心的事。她想明天就是赶集天,来赶集的什么人都有,乡下人没有城里人讲究,不知道会不会碰上那些不讲道理、乱吐口痰乱扔垃圾的人。张大妈和老伴平时为人和善,和寨子里的人从未红过脸。来打扫街道时她就想好了,要是遇上不听打招呼乱扔垃圾、蛮横不讲理的人,忍一忍清扫干净就行了。
月亮已经爬上休息室房顶,休息室外面被银光包裹着,街道已宁静下来,河水的流水声更加清晰。张大妈仍然没有睡意,她心里有了新的想法;既然环卫工的工作不像表姐说的那样难,就应该叫老伴一起来干,两个人的工资加在一起有两千多元,比一个人强多了。这个事给表姐说说,请表姐再给表侄女婿说一下,一定能成。她现在担心的是自己的住处问题,休息室是不能长住的。租房住大的贵的不行,要是老伴来了,太小了也不行,不知道哪里的租房便利。她去过表姐的女儿家,知道表姐女儿家那栋楼有一个大院落,院落里有一排用砖砌的煤棚,住两个人在里面还是比较宽敞的,只是光线不好。光线不好也没关系,为了儿子和家,趁自己还能动得起,苦点累点都行。现在城里人图方便,做饭取暖大都用电不烧煤了,表侄女家的那个煤棚一定空着,如果给自己住就能省下一笔钱。但暂时不好向表姐和表侄女婿提老伴来扫大街的事,也不能提煤棚的事,过一段时间再说。张大妈想着想着睡着了,河水流淌着,潺潺的水声就像一首催眠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