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个鸡蛋

小时候常到姑妈家玩，有时候一玩就是十天半月。姑妈家能吸引我的，除了青翠的大山和美丽的田野外，另一个主要的原因就是在牛圈草堆，竹丛里和鸡窝里捡拾鸡蛋。

姑妈家在农村，背靠青山，面向一片田野，木板瓦房的左面是翠绿的竹林，右面是牛圈和猪圈。第一次去我就发现姑妈每天早晨和中午后，不知她哪里得来的鸡蛋，把个小小的竹篮装得满满的。姑妈常用鸡蛋为我做可口的饭菜，就像变戏法似的，竹篮里的鸡蛋不会减少。后来，通过观察，我终于知道了姑妈的秘密。原来，姑妈家养了十几只母鸡，每当母鸡打鸣，她就能从她知道的地方捡回鸡蛋，我照着她的办法也收获甚多，后来她就把这个美差交给了我，于是，我每天的许多时间都花在这上面。早晨起来便在竹林.牛圈等处转一圈，检查一下昨天因为疏忽而没有发现的鸡蛋，而后搬来一张小板凳坐在院坝中间，眼睛观察着情况，盼望着立即听到母鸡咯咯的叫声，一有情况立即循声而去，撵走母鸡后，从草丛中捡起一个个光滑的.还带着余温的鸡蛋，心里特别高兴。虽然有时遭到母鸡的反抗，它扑打着翅膀，咯咯地叫着向我表示抗议，但并不能阻止我的行动。我把这些鸡蛋用水煮.油炸，甜的咸的，变着花样吃，总也吃不厌。不到一个月，小脸蛋就比来时红润了些。

儿时的这一经历，为我的童年增加了许多乐趣。我对鸡蛋有一种特别的感情，鸡蛋不只是一种营养丰富的食物，清香可口，而且记载了我童年的快乐记忆。因此，我们家的食柜里常备有鸡蛋，但后来发生的变化，使我改变了这一多年养成的习惯。

以前人们从未听说过洋鸡，养的都是土鸡。为了提高产蛋量，大量从外国引进鸡种，这其中分肉鸡和蛋鸡，普通老百姓把这些鸡统称为洋鸡，鸡蛋则称为洋鸡蛋。后来不知道是谁发明了人造鸡蛋，人们把人造鸡蛋也归为洋鸡蛋一类。开始人们对这些鸡蛋不了解，购买时专挑大的买。然而，洋鸡蛋的口感差，没有土鸡蛋清香可口。渐渐地，洋鸡蛋的坏名声越来越大，人们在购买时再三询问，就怕买到洋鸡蛋。而卖者则以利为重，真真假假，鱼龙混珠，真假难辩，让你不幸中遭。我自己也多次上当受骗，便不再轻易相信人。因此，食柜里便很久不见鸡蛋的影子了。久而久之，对鸡蛋原有的那份情感也淡忘了许多。

前不久，班里来了一位学生，是农村转学来的。她不满十岁，名叫杨芳。头上梳着两条小瓣儿，圆润的脸庞逗人爱。在对她的家庭作了简单的了解后，我知道她母亲为了照顾在县城读初中的哥哥，带着她来到县城，在一条不居中的街道租了一个不大的门面，做粮油面食生意，也卖从农村收购的土鸡蛋。听说有土鸡蛋，我便问道；“是真的土鸡蛋吗？”“包换的，假一罚一。”她非常认真地说。于是我吩咐她下次来时带十个来。

我们的书画学习班是星期六上课，她第一个来，手里拎着个塑料袋。一进门就把袋子递给我说；“老师，这是您要的鸡蛋。”我从她手里接过鸡蛋顺便把它放进食柜里。

晚饭时，我叫妻子为我做一碗油炸荷包鸡蛋。我在客厅看电视，妻子在厨房喊道；“你来看，你又买到洋鸡蛋了。”我来到厨房一看，打在碗里的蛋蛋黄呈白色，而且松散，果然又上当了。我不敢相信，难道学生也欺骗自己的老师了？看来，这世上是没有可信赖的人了。

为了不让妻子看出我的窘态，我装着若无其事地说；“不会的，你做好了我吃了就知道了。”妻子看了我一眼道；“这一看就知道了，还用得着吃？”当时，心里有被人骗后的烦闷。不过，我庆幸自己只买了十个。

第二天一早，我和妻子还没有起床就听有人敲门，开门见是杨芳。“老师，昨天我把妈妈挑选出来的洋鸡蛋给您提来了，我不是故意的。这是土鸡蛋，请您把昨天的洋鸡蛋给我。”说着把手中的塑料袋递给我。我接过袋子，转身去拿她昨天提来的鸡蛋。当我把食柜里装鸡蛋的那个袋子提在手里时，明显地感觉两个袋子的重量不一样。我把两个袋子一起提到她面前，问她是怎么回事。

她没有回答我，转身迅速离去。当她走到楼道转角处时，她停住脚步，仰着头对站在门旁的我说；“老师，我真的不是故意的。”她再一次强调道，“我们说好假一罚一的，我把罚的鸡蛋都装在袋子里的。”我想叫住她，但她已经走下楼了。我赶快追下楼来，她已经走到对面的马路上。我没有立即回家，而是远远地跟在后面，我想知道其中的原因。

走过一条街道，拐进另一条路，见她进了一家门面，我也跟了进去。

“同志，你买啥？”一位穿着朴素的中年妇女问我。

“老师。”杨芳回头见是我喊道。

“是芳儿的老师呀，快请坐。芳儿，给老师倒杯水来。”杨芳妈很热情。杨芳在我那里报名学书画时，是她的姨妈带她来的，所以我和她母亲不相识。虽是第一次见面，但她给我的印象是诚实可信。我在一张木凳上坐下后，她看了一眼我手里的袋子，不等我开口，她便说开了；“老师，你看这孩子做事就是粗心大意，把我挑出来的洋鸡蛋当成土鸡蛋给你提去了。”见我有些不解的样子，解释道；“小芳的姨妈帮我从乡下收购了些鸡蛋来，她姨妈不是很懂，有些洋鸡蛋掺和在一起，我不在家，她又没有搞清楚就……真是不好意思。”

我说；“不就是几个鸡蛋嘛，人难免有出错的时候，何况小芳年纪小。”说着，我从兜里摸出钱递给她，多出的十个鸡蛋我全要了。嘴里夸奖她教育孩子有方法，不曾想这句随便说出来的话，却引出她的一席话来；“老师，不瞒你说，小芳她爸是一个不讲诚信的人，做生意弄虚作假，生意亏了本，亲戚朋友慢慢疏远了他，欠了别人的帐，跑出去已有两年多了，……”听了她的话，一方面我在心里自责，十个鸡蛋值多少钱，竟用怀疑的眼光看待一位诚实可爱的姑娘；另一方面，我为有这样的学生而高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