启方
张老头肩上扛着锄头,嘴里哼着歌,慢悠悠地走在一头黄牛后面,前面的黄牛拖着犁耙,不时低下头啃食田埂路边新长出来的草。黃牛停足不走时,张老头吆喝两声。在他的吆喝声中,黄牛抬足又向前行。他们的目的地是前方不远处的一间房屋,那是张老头、也是黄牛的家。张老头赶着牛来到房屋右边的牛圈前,把锄头放在墙边,为黄牛取下犁耙,将牛赶进圈里,放上圈门板,把圈门边的一背篼青草倒进圈里,看了一眼啃食青草的牛,转身向屋子走去。厨房里传来炒菜的声音和菜的香味。他进了堂屋,脱下胶鞋。老伴在厨房大声对他道;“老头子,快洗了脸吃饭。”他没答应,拿了毛巾,端上老伴为他准备好的一脸盆热水,坐在大门前的石凳上洗干净身上的泥水,将水泼在石板院坝上,转身进里屋换了干净衣服来到厨房。“吃饭了。”老伴对他道。
“没有炸花生?”张老头坐在桌边看着桌上的菜道。
“你就离不了炸花生。”老伴道。
“这不,干累了喝一口舒服些。”张老头道。
“哪顿饭少了你的。花生家里没有了,哪天记着买。哟,忘了倒酒了。”老伴说着进屋给张老头倒酒,一会端着一杯药酒放到老头子面前。
“来,你也喝点。”张老头喝了一口酒把杯子递给老伴道。
“不想喝,有点感冒嗓子不舒服。”老伴道。
“感冒了不能喝,这是人参枸杞等药泡的,感冒的人喝了反不好。”张老头道。
“田耙好了?”老伴道。
“好了,等秧苗再长高点就可以插秧了。”张老头道。
“我看老罗家田还没有弄好,他家秧苗倒是可以插了。”老伴道。
“过两天就行了,何必去麻烦他家。”张老头道。
两人正吃着饭,门吱的一声开了,两人向门那里望去,只见寨邻老罗拿着一根尺多长的烟竿,面带笑容地站在门外。
“他大叔来了,快屋里坐。”老伴起身迎道,把一张木凳子放在饭桌边。。
“来得早不如来得巧,才吃啊?”老罗说着在桌边坐下。
“去给他大叔倒杯酒来。”张老头对老伴道。
“我又来麻烦了。”老罗笑道。
“麻烦啥,多一个人喝起闹热。”张老头道。老罗是张老头家常客,他想喝酒了就来,来了酒就少不了。
“饭吃了没有?我给你舀碗饭来。”老伴把酒杯放在老罗面前问道。
“饭吃了,放下碗没事就往你家来了。”老罗道;“他大伯娘,我经常来你们都这样客气。”
“乡里乡亲的,你和老头子是一起长大的,我对你不客气,他不恨死我了?”老伴道。
“我大哥就服你。”老罗笑道。
“你慢着点喝,这酒是药酒,不要一口焖。”张老头见老罗一口就喝去了一半道。
“你怕我喝多了舍不得?”老罗道。
“咋舍不得,你喝多少都有,就怕你喝多了受不了。”张老头道;“这是药酒,大补的,喝多了坏身体。”
“他伯娘,有烧酒没有?”老罗道。
“有,就怕你喝多了出事。”老伴道。
“出啥事,醉不了。多了不行,再来一杯没问题。”老罗道。
“一杯多了。给他倒半杯来。”张老头对老伴道。又对老罗道;“咱们悠着点喝,活过百把岁,还怕没酒喝。”
“大家都这把年纪了,身体要紧。”老伴把倒来的半杯酒递给老罗道。
“我见你家的田都弄好了。”老罗道。
“弄好了,要用牛不是?”张老头道。
“嗯。”老罗道。
“你啥时要啥时牵都行。”张老头道。
“那我明天来牵”老罗道。
“行。”张老头道;“别自顾着喝酒,吃菜。”
“家里还有事,我回去了。”老罗把杯子里的酒一口喝了,起身告辞道。
“他大叔你慢走,小心点。”老伴道。
“看到路。”张老头道。
“没事。”老罗道。
“老罗和你一样,离不了这一口。”老罗走后老伴带着埋怨的口气对张老头道。
“这你就不懂了,酒喝一口,干劲十足。”张老头道。
“鬼老头,老不正经。”老伴道;″老罗就是贪杯,人倒是挺好的。”
“人各有各的德性,咱们念着人家的好就行了。”张老头道;“那些年你和我在厂里上班,弟和妹上学,家里的农活啥事的,爹娘每少麻烦他家。”
“我哪忘,我担心他喝多了伤身体。”老伴道。
“没事,他身体比我强。”张老头笑道。
老罗和张老头是一个寨子里长大的娃,小张老头三四岁,比张老头高半个头,身体结实,对人诚实性情随和肯帮忙,爱喝酒,但醉了不耍酒疯,在寨子里口碑好。两人不但从小要好,而且两家关系也很好。解放前老罗的爷爷逃荒来到这里,被张家收留,后来又为他爷爷娶了媳妇,老罗家一直没忘张家对他们的好。
一片云雾在山间飘浮着,犹如给初升的太阳罩上了一层薄纱,在春风的吹拂下,云雾散去,太阳露出了红红的脸。地上的小草还挂着莹莹的露珠,空气中弥漫着湿润的、春天迷人的气息。张老头将牛绳绕在黄牛角上,用手拍一下牛头,牛就往一边的青草走去。
张老头继续往上走去,在一处比较开阔的地方停下脚步,从那里可以看得远一些。他坐在一块比较光滑的石头上,望着眼前的景色,心里是满满的亲热感。
张老头脚下的这片山林,以前是一片森林,后来开荒成耕地,退耕还林后又种植成现在的树林。寨子里原来的那些木板青瓦房都不见了,变成了一栋栋漂亮的楼房。寨子左边的一条小溪,依然像以前一样绕过一片田地向远方流去。张老头是这里土生土长的娃,从小在山里放牛,对这里的一草一木都熟悉,有着深厚的感情。在外工作生活了几十年,如今又回到他念念不忘的家乡,落叶归根,过起了城里人羡慕的田园生活。
张老头是考上技校走出去的,毕业后在一家工厂当机床工。由于好学肯动脑子技术过硬,是厂里车间的骨干技术工人。工厂由聘用制到国企转为私企,几经周折他的岗位都稳如泰山无人撼动。妻子陈菊花是一个孤儿,初中毕业后被安排在他们厂,做了他的学徒。师徒二人天天上班在一起,性情相投,磨擦出爱情的火花,步入了婚姻的殿堂。两人育有一女,现在已经工作嫁人。好不容易熬到退休了,张老头把要回老家住的想法告诉了妻子,以征求她的意见。
“你真想回去住?”老伴道。
“那还有假,你去不去?”张老头道。
“不去。”老伴道。
“真不去?”张老头道。
“要去你自己去。”老伴道。
“不去我把你休了。”张老头道。
“休了才好,省得给你天天当煮饭婆。”老伴知道他是开玩笑,并不在意。
“我记得我第一次带你见爹娘时,你就喜欢那里,说我们家乡的山水好,现在不喜欢了?”张老头道。
“不是不喜欢,只是现在不像以前了。”老伴道。
“咋不像?”张老头道。
“没有以前闹热了。”老伴道;“以前人多,鸡鸣狗叫的。”
“我说你那脑筋还没转个弯来,年轻人出去打工挣钱很正常,守在家里咋行。在说我们这把年纪的人,和年轻人扯不到一块,和老头子老太婆还可以。”张老头道;“鸡鸣狗叫还不容易,养条狗养几只鸡,再养猪和牛不就闹热了,就怕到时候你忙不过来。”
“我怕你和老罗几个老头子天天喝酒。”老伴道。
“现在不也是每顿饭都在喝吗,也没啥事。”张老头道;“你放心,大家都这把年纪了,知道命贵。”
“在乡下住倒是好,花费小,自己种菜不用花钱买,我和你的工资积下来帮女儿还房贷,可以减轻他们的压力,也不知道那天才能还请。”老伴道。
“我们再把田土种起,咱们多的种不了,只种那两块田,这样粮食就不用买了,还吃不完。”
“我没有那个劲了,你种得了?”老伴道。
“你放心,我这身体还干得起。”张老头道;“回去把房子守着,没人住坏得快。”
“要不要给女儿女婿说一下?”老伴道。
“他俩要是不同意你咋办?”张老头道;“去了再说。你同意了?”
“不同意谁给你作伴?”老伴道。
“这不简单,回去找个老太婆不就行了。”张老头道。
“谁要你这个糟老头。”老伴道。
见张老头和老伴回乡居住,乡亲们不理解,老罗直言道;“我说你两个在城里住腻了不是,乡下有啥好,人家都往城里跑,你两个出去了又回来。”
“我们这里那点不好?离县城十来公里也不算远,现在公路修到家门口了也方便,山好水好空气也好,在这里养老正好。”
“还是没有城里方便。”老罗道。
“你是不是不欢迎我回来。”张老头道。
“我咋不欢迎,我巴不得你回来。”老罗道;“你来了我喝酒摆龙门阵又多个伴。”
“你两个狗吃牛屎是一伙的,忘不了那一口。”老伴道。
“我说你是狗嘴里吐不出象牙。”老罗道,大家不觉好笑。
“回来看着这个家,种点粮食蔬菜节约点钱,帮姑娘还些房贷。田土荒着也可惜。”张老头道。
“年轻人大多在外打工去了,丢荒的土地不少,闲着也没人种。都这把年纪了,还操劳个啥?我条件不如你,没办法只能呆在这里。”老罗道。老罗家两个闺女都已嫁人,女婿家经济也不宽裕,过年过节回来看看二老。
“干干看,干不动了再说。”张老头道。
“也行,反正我那里农具是现成的。”老罗道。
“以前用的农具家里有,只是没有耕地的机器。”张老头道。
“犁地打耙我都是用牛,你用的时候来牵就是了。”老罗道。
“用机耕好不好?”张老头征求老罗的意见道。
“好是好,就是坏了咱修不了,恐怕要花好几千。”老罗道;“养牛可用牛粪,就不用化肥了,原生态栽种,吃不完也好卖。”
“也是。”张老头同意道;“我看你那牛已上了年纪,该换了。”
“是该换了,手头不方便。”老罗道。
“你把它卖了,我去买你就别买了,两家打伙用,你就当是自家的。”张老头道。
“这咋好。”老罗道。
“咋不好,我两兄弟还分个啥。”张老头道;“我们不在家的时候,两老没少麻烦你们。”
“乡里乡亲的,都是应该的。”老罗道;“要换农闲了就去买,买个半大的钱少,养到明年就能用了。”
“就按你说的,闲了就去买。”张老头道。
两只喜鹊在溪边的槐树上喳喳叫,溪水缓缓地流淌着,发出淙淙的流水声。本来清亮、倒映着云彩的田水,在插秧人的脚步踩踏移动下,变得浑浊起来。田埂上放着一只茶壶,一瓶烧酒和两个碗。张老头和老罗等人在田里插秧,来帮忙插秧的几人中,要数王三春和媳妇年小。大家插着秧说着闲话。
“大嫂,你和大哥回来有三年了吧?”王三春问身旁张老头老伴道。
“三年多了。”张老头老伴道。
“刚来的时候不会插秧,现在会了。”老罗媳妇道。
“还是你教我的。”张老头老伴道。
“还好,这几年风调雨顺的。”张老头道。
“我看今年也不差,去年雪大,今年收成肯定好。”老罗道。
“哟,你这个龟儿子咬上我了。”王三春媳妇嚷道。
“咋了?”王三春问道。
“咋了,蚂蟥。”王三春媳妇道。
“你年轻肉香蚂蟥喜欢,我们这些老头子它就不咬。”老罗道。
“不咬,我看它咬不咬你。”王三春媳妇说着把蚂蟥扔向老罗,老罗忙躲闪。
“你欺负他嘛,那天他咬到你,我看你还嘻得起不。”老罗媳妇道。
“你家老罗咬我?怕牙齿都松啰,拿给他咬都咬不动了。”王三春媳妇道。
“说的不算,咱们马上试试。”老罗道。
“试就试,我还怕你。”王三春媳妇道。
他俩的话引得大家开心地笑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