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提到母亲,我的心头不免泛起一种敬佩与爱怜,生活压给她太多太多的负荷:对年老体弱的爷爷的伺候,对精神受到刺激的丈夫的照顾,对子女的抚养教育------可命运之神并没有因此而善待她。
我三岁那年,父亲因病去世,母亲哭得死去活来,不知怎样拉扯这一家老小。那时大哥、大姐都已结婚,家里还有两个哥哥和常年不断药的爷爷。我们哥妹三个趴在母亲的怀里,满脸泪水地喊着不让母亲哭。母亲睁开泪眼看着我们,一下子把我们搂紧了,哽咽着说:“你爹他太狠心了,舍下我们不管了------你们的命真苦啊,从小没了爹,可不能再没有娘啊!……”
我们娘儿四个嚎啕大哭抱成一团。爷爷坐在一旁,脸色铁青,两手发抖……
从那以后,母亲擦干眼泪便不分昼夜的干活。早晨天不亮就起床,摊着煎饼,同时烧着水,煎饼摊了一大摞,水也开了一壶,先灌满暖瓶,再摊着煎饼烧第二壶。一盆糊子摊完了,水也灌满了每个暖水瓶。这时天才蒙蒙亮,给爷爷亲好鸡蛋,泡上茶(这是爷爷多年来的习惯),叫醒我们,自己再跟着生产队里下地劳动。头半年,由于父亲在世时积攒下来的粮食还能勉强够吃,可往后只有母亲一人挣工分了,粮食便渐渐少起来,后来竟不够吃了,母亲更加忙碌起来,连劳动歇息的机会也不闲着,挖野菜、拾柴禾,饭桌上便有了“丰盛”的菜窝窝,菜糊粥,一家人谁也不计较它的孬好,一味地吃起来,但一想起那香甜的白面馍馍,不免产生一种期盼,什么时候能天天吃到啊!而一年四季只有麦季个把月能吃到,其余的月份根本就是上顿不接下顿。那时能填饱肚子就不错了,何况我们这孤儿寡母的家庭。
苦熬苦撑地挨过了几年,哥哥稍大点了,母亲便乘天未亮带两个哥哥去拾狗粪,好上两块自留地。庄稼一枝花,全靠粪当家。因为有人曾当着母亲的面说:你家的自留地成什么样子,庄稼刚有地皮高。母亲很要强,不想让人瞧不起,决心把庄稼种好。所以每天拉着哥哥赶早去拾狗粪(因为也有他人要拾)。那时没有表,母亲就听公鸡打鸣,她知道公鸡叫三次天就亮了,母亲往往都是在鸡叫第一遍就拍拍身边的两个哥哥起床,围着村里所有的胡同转一圈,粪筐里就差不多满了,回家来倒在南边的园子里。时间长了,狗粪堆成了小山,糟好了,垄在自留地里。人勤地不懒,庄稼自然有了起色,夏季小麦能打四五百斤,秋季地瓜也能收千把斤。
说起地瓜,我的印象颇为深刻,除了自家种的一块瓜地外,生产队里还有大片的瓜地,白天社员们刨完一块地,接着要按人口分给各家,分着分着已到了张灯时分。那时没有电灯,也没有手电,漆黑的夜里往家运地瓜便成了我家的难事。两个哥哥用筐抬,母亲用车子推,因母亲是裹脚,推着车子颠颠簸簸,磕磕碰碰,但她从未抱怨过什么。如运一趟还好,我们娘四个可以一块回家,即便是路很黑,我也蹦蹦跳跳的跟在哥哥的身后、母亲的车前。走累了,母亲便把我抱上她推的车子.那是我最高兴的时刻了,因为可以平躺在车子上,数数星星有几颗;看着月亮奶奶纺棉花……不过也有最难捱的是一趟运不完,我要守在自家剩下的瓜堆旁,焦急地等母亲和哥哥再回来。那种孤独无助、担心害怕深深困扰着幼小的我。
地瓜总算运回家了,母亲把我们安排睡下,自己又在院子里削地瓜干儿。寂静的夜里那咯吱咯吱的削刀声是那样清晰,像一支催眠曲使我渐渐入睡。明儿一大早,小山似的瓜堆不见了,全变成了一篓篓一筐筐白生生的瓜干了。
我便随母亲去堰头摆瓜干。我学着母亲的样子,一页页的摆,摆不了一筐头、哥哥摆不了一半篓,母亲已经把所有的都摆完,一大片均匀白净的瓜干被平铺在堰头。这时我抓住母亲的手,发觉粗糙的手里有几个硬硬的东西,就问母亲:这是什么?母亲轻轻地说:是老茧。哪来的老茧呢?那时我还不明白,母亲也没有说。
再往后生活渐渐好起来,可母亲勤劳持家的习惯仍然不减,忙里忙外、拾粪捡柴,虽然自己劳累过度,但对爷爷的悉心照顾丝毫不变,屋里屋外拾掇的井井有条,干干净净,邻里邻居都夸母亲能干。
随着年龄的增长我开始敬佩起我的母亲,同时也心疼起她来,一心想减轻她肩上的担子,所以在她的影响下,我也成了人人夸的好孩子:早晨给爷爷烧水、亲鸡蛋、冲茶;上午帮母亲擀面条、包饺子、烙单饼;下午放学后拾柴火、扫庭院,忙不停闲。直到今天,母亲那吃苦耐劳的精神仍在鼓舞着我,使我战胜了一个又一个困难,一步一步走向成功的彼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