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孙继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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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201/2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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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 年

已经好多年没回老家过年了,城里的春节虽然也有些节日气氛,但毕竟是缺少一点家乡的年味。

老家的过年,从腊月二十三“祭灶”就拉开了序幕。这一天也叫过小年,传说是灶王爷回天庭述职的日子。当晚,父亲在锅灶旁贴上灶王爷像,两边贴上“上天言好事,下界降吉祥”的对子,供桌上摆上糖块、柿饼、糖瓜等糕点,还有母亲烙的糖饽饽。父亲点上香,一边磕头,一边念念有词:二十三,糖瓜粘,灶王爷爷上西天。有壮马,有草料,一路顺风平安到。供的糖瓜甜又甜,多向玉帝进吉言。这时候,我和弟弟就偷偷地躲在一边看热闹,迫不及待地等着分糖瓜吃。

过了小年,就进入年关了,家家户户开始忙年。赶大集、办年货,扫屋子、做新衣,摊煎饼、炸油条,蒸饽饽、包豆包,炒花生、炒瓜子,杀鸡、割肉,炸鱼、炸丸子等等;还要做盖垫豆腐、蒸点年糕,寓意“都有福”、“年年登高”。

在诸城老家,还有一道名吃烤烧肉,肥而不腻,香味可口,几乎是家家过年少不了的佳肴。因三姐在肉联厂当工人,四姐在外贸公司工作,每到过年,都要分一些猪头、猪下货和鸡爪、鸡背之类的东西,摘猪头、猪蹄子毛就成了我们小孩的活儿。

父亲洗干净后,放上葱、姜、八角、茴香、桂皮、豆蔻等香辛料,先放到锅里用文火煮熟;然后捞出来,沥干水分,再放到铁箅子上用果木旺火烤。一般人家锅底多是放点小米熏,往往带有糊烟味。父亲有个秘方,不是用小米,而是放些许红糖,等锅烧干了,肥肉上烤出的油吧嗒吧嗒地滴下来,便散发出一股奇香的味道。然后改用文火慢慢地烤,直到肉色变成焦黄为止。推究其原理,红糖遇热加温后,发生缩合反应形成焦糖色素并同时释放焦糖香气,色泽逐渐由浅黄变成金黄,这就是化学反应中的美拉德反应,是老祖宗们发明的一种天然调味着色法,其制作工艺已列入非物质文化遗产。这时,一打开锅盖,那真是满屋飘香啊,大半个村子都能闻到那诱人的香味。乡村的过年毕竟最像过年,那火红的对联、五颜六色的门签自不必说,单那烤烧肉的味道便充满了浓浓的年味了。

烤完后,慈祥的母亲先盛上几碗热腾腾的猪蹄、鸡爪、鸡架等上不了大席的红烧肉,犒劳一下早已垂涎欲滴的孩子们,一年中也只有这时才能尽情地大快朵颐。女儿小的时候什么肉都不吃,唯独爷爷烤的烧肉吃不够。客人们也都说我家的烧肉好吃,父亲笑嘻嘻的脸上便充满了幸福的成就感。

到了除夕这天,家家户户开始贴对联。小时候,贴对联的事都是由我和弟弟承包的。上大学后,就开始为邻居家写对联了。对联的内容也颇有讲究,一般大门上贴“忠厚传家远,诗书继世长”之类显示门第家风的对子,堂屋门上贴“福如东海长流水,寿比南山不老松”之类的祝福对子,粮囤上贴“五谷丰登”、“粮食满仓”,圈门上贴“六畜兴旺”、“骡马成群”,其它地方就贴“福”字。有家人不识字,在大门口贴了个“六畜兴旺”的门挡,成为全村的笑话。

小时候,正赶上文革年代,还流行过一阵革命对联,如“风雨送春归,飞雪迎春到”、“可上九天揽月,可下五洋捉鳖”、“世上无难事,只要肯登攀”之类的对联。有一年,小学老师给本家的一个老嬷嬷家写了幅“提高警惕,准备打仗”的对子,本来人家婆媳关系就紧张,结果招来了一顿臭骂。

贴完对联后,还要贴花花绿绿的过门笺,贴窗户傍,贴窗花,贴年画,房间、院落顿时焕然一新。窗花是心灵手巧的姐姐们剪的,有双喜临门、二龙戏珠、三羊(阳)开泰、莲(连)年有鱼(余)等图案,再加上五颜六色的过门笺随风飘拂,很有些过年的气氛了。

太阳落山前,本族的男人们还要集体到祖林里上坟,摆上饽饽,倒上酒,然后烧纸钱、放鞭炮,大哥带头喊:“老爷爷、老嫲嫲,爷爷、嫲嫲回家过年了。”堂兄弟们便排成一排跪地磕头,请先祖们回家过年。女人们是不能上坟的,她们就在家炒菜、包馉馇(水饺),准备年夜饭。馉馇分两种,一种是豆腐素馅,主要是供养祭祀用;一种是白菜肉馅自家吃,里边包上铜钱元宝。年夜菜一般要有“合菜”、“豆腐”和鸡、鱼,以求“全家和睦”、“都有福”,“年年吉祥”和“连年有余”。

包完馉馇,一家人开始守岁。守岁是件很严肃的事情,小孩们不准多嘴多舌乱说话,大人们也净捡好听的话说。俗话说,“大年五更死了个驴,不好也得说好。”有一次,不小心打破了个碗,不但没挨骂,母亲还念叨“碎碎(岁岁)平安”。约莫半夜时分,当了一辈子生产队长、平时无暇做饭的父亲就早早起来烧火煮馉馇,柴火为豆秸、芝麻秸,因应“烧豆秸出秀才,芝麻秸出大官”之说。

馉馇煮熟后,先要供奉老天爷、祖先和财神,焚香烧纸“发纸马”,我和弟弟跟在父亲后面,三拜九叩,祭天祭祖祭神灵。然后,我们便可以尽兴地放鞭炮了。我双手挑起一根儿长长的杆子,挂上一串100响的鞭炮,弟弟小心翼翼地点上火后撒腿便跑,鞭炮便噼里啪啦地响起来,周围人家也开始鞭炮齐鸣,夹杂着钻天猴、二踢脚和礼花的爆炸声。刹那间,到处是震耳欲聋的鞭炮声和满天耀眼的火花,这才是真正的过年啦!在此起彼伏的鞭炮声里,全家人高高兴兴地坐在炕上喝酒、吃馉馇,谁吃到了馉馇里的元宝,那就意味着来年发大财。弟弟为了多吃个元宝,肚子撑得圆鼓鼓的,还是不舍得住口。

早餐后,换上新做的衣服,就开始拜年啦。往往盼一年,这时才能穿上新衣服。我和弟弟趴在炕上给父母磕头,娘便从口袋里掏出两张崭新的一元的压岁钱赏给我们。虽然不多,但在那个年代,这是一笔巨大的财富,相当于一年的零花钱。

天刚蒙蒙亮,晚辈们便要成群结队地到长辈家拜年。那时,因“反四旧”已经不兴磕头了,一般见面后问声“过年好”就可以了,但遇上年纪很老的长辈也有趴在地上磕头行大礼的。长辈们往往盘腿坐在炕上喝茶,给年龄大点的晚辈分支香烟,小孩们分块糖或一把瓜子,也有大方的给小孩们几毛压岁钱。

有一次,到一个族叔家拜年,正碰上族兄一伙也来拜年。族兄的年龄和族叔差不多,从小就是光着屁股一块长大的,平时也好开玩笑。族兄进门就半开玩笑地喊:“给小大大磕头了,准备好压岁钱没有?”

小大大也开玩笑说:“要真磕啊,磕一个一毛钱。”

没想到,族兄咕咚一下趴在地上,不停地磕起头来。我们就在一边数着:一、二、三、四、五……一直磕了几十个还不算完。没等族兄喊累,族叔就心疼得靠不住了,赶紧叫停付钱。

正月初一这天除了拜年,什么活都不用干,所以又叫“耍日子”。往往有踩高跷的戏班子到各村巡回演出,男男女女穿得花花绿绿的,一进村就开始敲锣打鼓地扭起来。有的扮成老头、老太太,有的扮成唐僧、沙和尚,孙猴子在前边不停地转悠着金箍棒。最可爱的是猪八戒,撅着个大嘴巴子,挺着个大肚子,还不停地调戏看热闹的大姑娘、小媳妇。还有骑毛驴、跑旱船和耍狮子滚绣球的,吹吹打打,扭来扭去,很是热闹,这就是小时最精彩的文化生活了。

小时候,大人们哄小孩时常说:“人家过年咱过年,人家吃肉咱不馋。有朝一日过好了,天天十五月月年。”现在的生活水平,已经像天天十五月月年了,孩子们早已没有过年穿新衣、吃好饭、挣压岁钱的那种盼头和仪式感了。父母在老家的时候,还是年年回老家过年,感受一下故乡那种浓浓的年味和亲情。

原载《齐鲁晚报》2010年2月23日第四版,作者孙继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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