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川日记

2008年6月11日 星期三 晴

夕阳西下，落日熔金。我们抗震救灾资金物资专项检查组一行四人，在省纪委副书记、监察厅长王维新的率领下，乘一架小型飞机徐徐降落在绵阳机场。

根据中央要求，省委、省政府决定成立山东省抗震救灾资金物资监督检查领导小组，我临危受命为领导小组成员兼办公室主任。上午省委书记姜异康刚刚签署成立领导小组的文件，下午我们就乘坐这架救灾专机赶来前线。

一下飞机，就立时感受到了救灾一线的紧张气氛，一架直升飞机正在机场上空盘旋，还有上百架军用直升机整齐地排列在跑道两侧，随时准备待命出征。

出了机场，只见道路两侧搭满了大大小小、形状各异的防震棚。前来迎接的省民政厅副厅长秦守政同志介绍说，震后两月内仍然是余震高发期，截至目前已经发生了上万起余震，昨天就发生了4次5级以上的地震，居民多数仍然在帐篷里住宿。

汽车驶上涪江大桥，司机放慢了速度说：“这就是涪江，前两天水还很小，昨天堰塞湖的洪水正好经过这里。”

凭窗而望，滚滚江水奔流不息。秦厅长补充说“唐家山堰塞湖就在涪江上游，堰塞湖一旦溃坝，绵阳和下游的几个乡镇就有灭顶之灾，前几天沿江居民都已疏散。当地政府要求我们指挥部也要撤离，但郭兆信副省长坚持不到万不得已不能离开阵地。”

其实，灾区的安危时刻牵动着世人之心，地震一发生，汶川、北川一下成了全球瞩目的焦点。温总理来了，胡总书记来了，中央的所有常委都来了。堰塞湖的危险我们岂能不知，在前天决定来之前，当时的险情还没有彻底排除，随时都有决堤的危险。但我们并没有因此退缩和延迟出发时间，领导小组一成立，就立即奔赴抗灾前线。

天黑前，我们赶到了援川前线指挥部。秦厅长陪同我们围着大本营转了一圈，看望了一下在这里工作的各部门的同志们。宿营地建在一块足球场大小的草地上，大大小小的帐篷扎满了五六十顶，还有几个只能容一人的小旅行帐篷穿插其间，像草地上冒出的大蘑菇。前线指挥部和各市的联络员都拥挤在这里，有的帐篷里住七八个人。

我和前线指挥部的王本群秘书长、建设厅的耿庆海副厅长同住二号帐篷，帐篷大约有10平方米左右，有一个拉链门，两个拉链窗，地面就是一片天然草地，蚊子、蚂蚁特别多。王秘书长介绍说，中午帐篷内温度能达到四五十度，特别闷热，又无条件洗澡，郭省长在这里住了16天，竟然没洗上一次澡，衣服上都布满了一圈圈的汗渍。

此时，北方正是春末夏初的好季节，但南方已进入梅雨季节，天气闷热得很，被子潮湿得厉害。躺在床上，怎么也睡不着，干脆趴在床上把一天的见闻写成日记。

2008年6月12日 星期四 雨转晴

半夜时分，突然被一阵急促的暴风雨惊醒。帐篷外电闪雷鸣，雨点打在帐篷上，就像敲在鼓上，蓬蓬啪啪的响个不停。一阵暴风吹来，帐篷摇摇晃晃，有点风雨飘摇的感觉，雨水不时地从窗子里潲进来。我赶紧爬起来，拉上窗帘，又围着草地转了一圈，帮着拉了拉没关好门窗帘的帐篷。直到天放明的时候，雨点才渐渐稀疏下来。

走出帐篷，已经是雨过天晴了，草地显得更加葱绿。穿上指挥部配发的迷彩服，真有点上前线的感觉了。

一大早，省长助理兼前线党委副书记陈光就过来看望我们。昨天他去成都参加中央灾区重建工作电视会议，回来时已是很晚。我们蹲在草地上，简单地吃了点早餐后，就一同来到了前线指挥部。

陈光同志的办公桌就是一张简易的平板桌，连个抽屉也没有，和指挥部的同志们都在一起办公，只是墙上多了张北川救灾形势图。电话声、打字声交织在一起，很有点战地指挥部的气氛。

陈光给我们简要介绍了前线抗震救灾的总体情况，北川县共有20处乡镇278个村，16万人口，其中羌族占56.7%，是我国唯一的羌族自治县。这次汶川地震，实际上受灾最大的是北川县，整个县城几乎成为一片废墟。我们对口支援的主要任务是在3个月内援建6万套板房，截至昨天，全省共派出一线施工人员3477人，已完成板房2734套，施工难度非常大。北川地处青藏高原的最东端，平均海拔2150米，2000米以上的山有20多座，最高的山峰达4769米，99.7%的是山地。建板房需要的平地奇缺，整个都坝乡连一块建设20套板房的平地都找不到。

陈光指出，目前的主要困难是道路不通，救灾物资和建材难以进入。此地山体多土石相杂，容易滑坡塌方，本来蜀道就难，难于上青天，地震后山体到处滑坡，道路堵塞严重。

他指着地图说：“整个北川县道路就像一个山字形，三竖一横，各个乡镇就散布在三条河谷山路上。一横就是302省道，东起万源，西至阿坝，这是境内唯一贯通东西的交通动脉，堰塞湖形成后，这条道路已完全断绝，目前漩坪乡和禹里乡仍然沉没在水下几十米处。与万阿公路相连的其它的三条南北道路也完全断绝，两边都是几千米的高山密林，车辆根本无法进入。禹里乡的一个副乡长徒步爬山走了三天三夜才和我们联系上，我们立即将指挥部备用的70箱方便面空运以解燃眉之急。全县20处乡镇，目前还有14个乡镇援建队伍开不进去，三个月完成6万套板房的任务非常艰巨。”

我走进看了看地图，确实有点车到山前疑无路的感觉。陈光站起来，用手指沿地图上边的白什乡、桃龙乡、开坪乡、白坭乡、都坝乡画了一条线，运筹帷幄地说“如果在这里开通一条公路，就会把全县的各个乡镇连接起来，虽然成本较大，但从救灾和山区建设来说，是有长远意义的。目前，我省交通、公路部门正从东路日夜施工，全力抢修由都坝到白坭的公路。驻军某部正在西路抢通从白什乡至桃龙乡的公路。两路大军东西对进，争取早日打通通往北部7个乡镇的生命线。”

这位精明强干的省长助理确有大将风度，看问题的眼光有独到之处。在他的轻轻一划下，眼前的困境顿时豁然开朗，就像围棋中的一片死棋，一步绝招，做个活眼，全盘皆活，这种思路确实是一种大手笔。

听完陈光书记的介绍后，我们一行人在前线指挥部人员陪同下乘车上路。汽车很快进入重灾区，路两边到处是墙倒屋塌，一片狼藉，有的高压线塔架竟然扭成了麻花。

越野车队渐渐进入北川山区的乡村路，两边都是两、三千米的高山，一边是悬崖峭壁，一边是湍急的河流。路上不断有滑坡、塌方之处，经常见到几十吨重的巨石拦路当道，道路崎岖狭窄，多数地方只能容一辆车通过。好在司机师傅是当地人，老马识途，他操着一口豪爽的四川话说，一旦遇上余震，山上的滚石随时都可能飞下来，请大家一定带好安全帽。车上已经备足了三天的水和方便食品，一旦道路堵塞，就只能坐以待援。

几十里的山路，用了两个多小时的时间，车队到达通口镇，这里是临沂市的一个援建点，慕增利副市长亲自带队在这里援建，今天上午正好有一个竣工交接仪式，当地干部群众和援建人员热烈欢迎我们的到来。

让我最受感动的是，来陪同我们的镇委书记赵蓉，年仅33岁，在这次地震中痛失9位亲人，包括她的父亲、丈夫和年仅8岁的儿子，至今仍然被埋在北川县城的废墟下，一个都没有找到。但她始终战斗在抗震救灾第一线，率领群众抗灾自救。

看完临沂援建的几个施工点后，车队继续在盘山公路上前行。车子一会儿在谷底，一会儿又爬上半山腰，两边都是崇山峻岭、深沟险壑，山上长满了高大的翠竹和水杉，不时路边上有一两处羌族人家的山寨或碉楼，显示出一种特有的民族风情。

穿越一道山梁，车队进入香泉乡淄博市的一个援建点，前线指挥部设在黄江中学校园的帐篷里。我们看望慰问了几个施工点后，就在就近的帐篷里和前线工作人员共进午餐。淄博市副市长刘有先介绍了救灾援建情况和资金物资管理使用情况，表示坚决完成救灾援建任务，让灾区人民满意，让省委省政府和全省人民满意。

午饭后继续出发，从香泉到擂鼓镇的路稍宽一些，但也是一边临山，一边临涧，司机告诉我们这就是涪江，唐家山堰塞湖就在上游不远处。我赶紧放下车窗玻璃往外望去，只见河水浑浊，滚滚东流，河岸上有明显的洪水冲刷痕迹，树梢上还挂着一些淤草。路上到处是山体滑坡滚下来的巨大石块，其中有一块大约有几百吨重，有一两层楼高。

擂鼓镇离北川县城不远，县委临时驻地就设在这里。济南市负责对口支援，亓建中副市长汇报了援建情况和资金物资管理使用情况，又领我们走访慰问了建设职工。这里是灾区目前最大的一片集中安置点，能容纳全镇三万余人。工地上车流滚滚，人声鼎沸，挖掘机、推土机轰鸣着，一派繁忙景象。目前已经建好800余套活动板房，每间20平方米，铝合金门窗，床铺炊具一应俱全。

本来计划到北川县城看望一下执勤的山东特警，因防疫需要，通往北川县城的道路已经封闭，我们只好站在大门外远眺。

北川是这次地震损失最大的城市，县城原有2万多人口，死亡失踪一万余人，全城已变成一片废墟。因地处地震断裂带上，县城将不在原地重建，准备改建为地震博物馆作为永久纪念。

2008年6月13日 星期四 晴

昨晚下了一夜暴雨，按计划，今天我们要去陈家坝乡看望援川医疗队。

但前指秘书长不同意，因为桂溪一带昨晚降了160余毫米的特大暴雨，路上可能有滑坡或泥石流。考虑到近期还要赶回去向抗震救灾资金物资监督检查领导小组会议汇报，已经没有机动时间可调整，就和分管后勤的同志打了个招呼，在卫生厅副厅长仇冰玉同志陪同下，瞒着秘书长悄悄上路了。

沿途确实很危险，一边是悬崖峭壁，一边就是暴涨的涪江，这是通往九寨沟的必经之路，本来是山清水秀的好风光，但路上遭遇了一次余震，有两处出现滑坡塌方，推土机正在抢修。回来后我们向秘书长作了检讨，听说和我们一路的青岛、菏泽的援建车辆，一个砸破了车窗玻璃，一个车身上砸了好几个窝，所幸我们有惊无险。

我们分别看望了一直战斗在最前线的几个医疗队和防疫队。他们在地震后的第二天就赶到了前线，有的已经在这里呆了一个月了，有一个医疗队住在村子里，没有电，也买不到菜，条件很艰苦。有一个小分队只分到两顶帐篷，还腾出一顶作为手术室，男、女队员只好住在一个帐篷里，无法洗澡。我们带来了山东特产，看到老家来人看望他们，队员们都很激动，纷纷和我们合影留念。

我们还带着矿泉水、山东特产，并自费购买了西瓜，深入到青岛市对口支援的陈家坝乡、潍坊市对口支援的桂溪乡及其所属的部分施工点，督察抗震救灾资金物资管理使用工作，看望慰问前线施工人员和灾区镇、村干部群众，了解受灾情况，表达关爱之情。

其中陈家坝乡灾情较重，乡镇政府驻地被山体滑坡掩埋了大部，有一处滑坡长1.2公里，宽2公里，两个村庄被掩埋，乡长遇难。党委书记赵海清的孩子遇难，妻子受伤，但是仍然坚持在一线指挥救灾，乡党委、政府就设在路边的临时帐篷里办公，乡政府的牌子就挂在帐篷前的大树上。

本来想接着去看望一下援建的都坝乡和贯岭乡，没想到沿途有将近一公里的塌方，道路根本无法通行。地震过去快一个月了，直到现在，还有十几个乡镇道路不能通行，运输车辆和施工队伍无法进入，灾区人民的生活难以保障。

晚上回到驻地，怎么也睡不着，蜀道难的情况和灾区重建的一些问题老是在脑海里萦绕。于是拿起笔来，一气写了两个提案，一个是关于加快灾区道路建设的建议，一个是关于灾区重建安置的建议，连夜用电子邮件发给了全国政协，（没想到几天后就收到了交通部和民政部采纳建议的答复），也算是作为一名全国政协委员为灾区人民做了一点贡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