朋友老苏和我相熟已近二十年。自西元2007年长安分别,他旅居京城繁华都会也将近三载。期间,他多次盛情相约同行以壮游,除北戴河之旅同乐尽兴之外,其余像黄山、蒙古、昆明、雪山之旅行,皆因我生性懒散缘故,均爽约未能前往。现在想来,深以为憾事。今夏,适逢“世博会”在我大中华上海市举办,老苏也得闲暇,遂再次致电相约;而此时,我也正当创作才思枯竭之际,便欣然应允,随后相约文友小乔,股友小马两人偕行。几人北京聚齐后,稍事叙旧,顾不上从西安到北京一夜长途奔波的疲累,随即驱车开拔,一路南行游山玩水而去。
出得京城,为繁华喧嚣所禁锢的心情,似乎也随着车轮的飞转、路旁树木的疾逝、天空悠云的卷舒而清爽欢快起来。京沪高速公路两侧,所种植的杨树防护林绿色俨然,蔚为壮观。林间不时有喜鹊等鸟儿,翩然飞出巢穴,恰恰争相啼鸣于树梢,随风戏逐,倏尔扶摇直上青天。几人一路过廊坊,飞渡永定河。那河水之清洌,自是与我往日所见的西北河水大为不同,涟漪微起的水面上,丝毫没有污秽的漂浮之物,很是令人悦目。永定河水最终注入我国的内海渤海,于我而言,此行也算是在渤海湾游走了一遭吧。
沿静海县、青县一路南行,冀中平原的丰饶丽姿坦露无余。在以往的印象中,号称“八百里秦川”的关中平原,偃卧在南山北塬(秦岭、陕北黄土高原)之间,东起潼关西至大散关,其间地势开阔平坦之壮美,土质肥沃之名闻天下,早已令我心生感叹。更不必说,战国时期,苏秦向秦惠王陈表“连横”计策,就称赞关中“此所谓天府,天下雄国也。”(《战国策.秦策一》)及至秦末汉初,张良曾建议高祖刘邦定都关中时说:“夫关中左崤函,右陇蜀,沃野千里……此所谓金城千里,天府之国”(《汉书》卷四十)。遥想此类典籍掌故,每每让我在这片土地上漫游的时候,禁不住心驰神往。然而,面对眼前的冀中平原,这块由黄河、海河冲积而形成的一望无垠的华北沃土,一种“而今阔步向前迈”的辽阔豪情油然充溢于胸臆之间。它的面积约有8万平方公里,抵得上关中平原的两倍。更加耐人寻味的是,《平原游击队》《地道战》等影片反映的抗日战争故事,就曾发生在这方热土地上。
傍晚时分,由德州进入山东境内,跨过浊浪滚滚的黄河,逼近泉城。作为我们此行沿途打尖歇脚的所在,济南可谓第一站佳选。济南城西外,小清河上,暮色苍茫之中,约五十艘渡船搭建浮桥一座(近旁正在修建新桥),过往行人车辆依次通过。这小清河虽然声名并不显赫,但缘因它前身是古济水的下游之故,因而,任谁也不可小觑了它。儒家经典《尔雅》曰:“江河淮济为四渎,四渎者,发源注海者也。”可见,在中国古代,这小清河曾是与江、河、淮三大入海水系并驾齐驱的著名河流,自非凡胎俗骨。济水发源于河南省济源市西的王屋山,其一脉清流时隐时现,奔波千里而入海,这种不达于海决不罢休的精神和毅力,想必就是它能够与江、河、淮齐名遐迩的主要原因吧。对此,当年曾在河南做官的唐代大诗人白居易,在游访济水时留诗感叹道:“朝宗未到海,千里不能休……唯独是清济,万古同悠悠。”
等到达济南市,已经是华灯初上时光。车子沿着泉城路、解放路继续东进。彼时情景,我等三位“乘客”倒是很闲适,小马连续开车已久,着实累得够呛。停车下榻济南市区——山东国际饭店,已是晚上八点时分。稍事洗漱后,几人便到楼下餐厅觅食。
落座之后,一年青女服务生热情前来招呼:几位看要点些什么菜?我等四人几乎异口同声道:先将顶饱的特色主食上吧。
单县百年羊肉汤和大饼盛上餐桌后,看到我们几人饕餮大嚼的状貌,方才吃惊的女服务员不禁掩嘴窃笑不已。疑问何故?对方礼貌答曰:还是第一次见客人这么就餐的。于是,再点四个当地特色的家常凉菜来,顷刻又是杯盘狼藉了。几人瞅瞅在一旁的服务生,也不禁相视莞尔,却也都道此处民风淳朴,不愧为古之礼仪之邦。饭毕,距离休息时间尚早,于是几人漫步到市区中心,一观泉城夜景。
泉城广场西邻趵突泉,南靠千佛山,北依大明湖,此时已是灯火辉煌、休闲人群如流的景状。最为瞩目的是,耸立在广场中心的主体雕塑《泉》之形象,其高约四十来米,恰似三股清泉从地下喷薄冲向天空,给人以强烈的视觉冲击和心理震撼。
向西散步,经过一道高耸的大理石牌坊。东面顶额草书题写“趵突胜境”四字,朝西一面顶额题写“观澜知源”,体为行书。然而,因为夜晚黑暗之故,辨不清落款者何人。继续前行数十步,已到趵突泉东门入口处。夜色中,围墙内景物影像依稀,树廊难辨;入口处铁锁上扣,门扉紧闭。广场上,游人吆喝声,音乐演奏声不绝如缕;泉园侧,泉水平日里喷薄之声,寂寂无闻。心中顿生苏东坡“墙内秋千墙外道,墙外行人墙内佳人笑。笑渐不闻声渐悄,多情总被无情恼”之感慨。趵突泉奔腾不息的泉水哦,难道是因为水位的降低,你已经失却了喷薄涌动的狂劲?还是缘于这尘世太过喧嚣的纷闹,淹没了你声声不息的咆哮?
记得15年前,我也曾到过你的身畔。我曾欣赏过你敏捷暴跳的声威,也曾聆听过漱玉泉中李易安凄凄惨惨的低吟。然而,似乎一切都抵挡不住“晚来风急”的时光荏苒?
还依稀记得,当年萍水相逢那位古道热肠的齐鲁仁兄张荣天。当时,我生平第一次公差,就住在当时济南市士兵酒店附近一家旅店,离火车站不远。每天除了公干外,就到一家小餐馆就餐。在那里,远离家乡的我,结识了前来就餐的那个异乡仁兄。从和他交流中得知,这家餐馆的老板娘就是张老兄的表妹,他来就餐是为了帮忙照理一下表妹的生意;从他的名片方知,他当时就是济南铁路段隔热材料厂厂长兼总经理。一来二去,张兄和我已经相处得十分熟络。等我公干事毕,身边的盘缠已经所剩无几(记得所带2000元好像仅剩下50多元吧)。当我拎着笨重的仪器设备,在售票厅转了几圈后,发觉返程车票几乎无法买到。于是我只好返回到那个小餐馆,求助于张兄。记得匆匆开车赶到餐馆的他,安慰我不要急。原来他正陪着女儿在游泳,接到电话(他表妹餐馆的)并问清缘由后,就即刻安排好女儿,马上赶了过来。张兄一见我面,不假思索便道:“咱们先吃饭,算老兄我为你送行。车票的事,你别担心。我一会亲自给去你办理。”酒足饭饱之后,张兄让我稍等片刻,他立即去火车站给我买票……
转眼间,时间已经过去十五年。早些年我一直和张兄保持着联系;谁料,后来单位几次住房调整,电话也几次升级更换,最后竟然遗失了张荣天仁兄的联系方式……然而,对于张兄热情仁义的品行之印象和感念,早已如趵突泉喷薄的泉水、漱玉泉低浅的吟唱一般,永远洇染在了我记忆的堤岸之上,且历久而弥新,使人难以忘怀。
假如,岁月能给我一个转身的机会,我想对张兄郑重地道声问候:你在他乡还好吧,我曾经邂逅的异乡兄弟!然而,时光就如滚滚东流的济水一样,悄无声息。因此,惟以拙笔记之,使我勿忘人间真情,勿忘此行所见所思所忆:
暮色苍茫笼济城,浮舟渡我过桥东。
趵突泉涌勾吾忆,潮落难寻故友踪。
秦鲁子作于2010年6月中